本文章所属钓区：江西(3438)

　　山之灵

　　作者：梅林郝峻

　　他总是这样幸运。

　　今晚又避开了森林巡逻队，溜进山来，才趟过三个涧潭，背篓里已装了十来斤石鸡。

　　今晚的天晴得跟他的心情一样舒朗，幽蓝不见一丝儿云彩，一弯月儿光洁锃亮，才洗过似的。涧沟里的暑气渐退，不时趟来一阵阵小风，风中携着股清香，这馨香他极熟悉，是涧水边上那正旺开着的山草兰。他习惯地贪婪地吮吸几下，一缕惬意顿漾心头。他预感今晚手气不错的，七、八张老头票会有的。

　　他借着手电的光，在水边湿漉漉的草地上边搜索着边寻思，石鸡这玩意，按山里人的土叫法，就是山蛤蟆。可城里人楞说它能防癌延寿，三、五十块钱一斤都舍得吃。不过话可说回来，这石鸡只栖养于大山深涧，以毒蛇毒虫为食，冬眠夏出，三五年长成，肉质鲜美细嫩，食之通络健体，也不愧为山珍之首的。这些年，由于石鸡身价倍增，捕捉的人自然多了，政府也开始重视起来，说石鸡属森林益虫，为了维护生态平衡，严禁捕捉，还特地组织起森林巡逻队严防捕捉者入山捕捉，一经发现，重罚不饶。先前的几个同行都被罚寒了心，收手不干了。可他认为，石鸡能换大钱就行，生态平不平衡与我何干。同时，他挺庆幸，每次都能很幸运地进山得手，又很幸运地脱身，所以胆气也自然豪壮起来。整个夏天里，他白天睡觉，黄昏时分悄悄潜入山林，先在涧边寻块光净的岩石坐下，就着甘爽的山泉，咔吧咔吧地嚼着饼干，等晚霞褪尽，月上山巅，才开始溯涧而上，寻求捕捉猎物的最佳时机和结果。第二天凌晨就可以背着沉甸的背篓，魍魉似的钻出山林，跨上摩托车进城去销货。这就是他整个夏日里执着的一条生活公式。他从中确实受益非浅：一栋三层小楼，业已拨地而起，室内装饰不逊于城里人的居家，家电摩托一应俱全，就待一位如花似玉、贤惠持家的女孩来相伴过日子。

　　他今年才二十出头。

　　他点燃一支烟，叼在嘴角上，端着电筒继续向前搜索着，不多时，前面又出现一个水潭。他收住脚步，先用手电在濒近水边的沙洲上扫了一遍，正蹲坐在洲上乘凉捕虫的七、八只足有半斤重的石鸡进入了他的视野。

　　他很激动，很兴奋，陡然觉着心脏在强烈地撞击着胸壁。但他很快地镇定下来，下面该做的，是刻不容缓地找出一条合理的路线，将猎物一网打尽。这对他不难，片刻间，就发现左前方有一条理想的路线，那是一块生得稀稀散散的草地，脚踩上去，可以避免与地上的沙石碰擦而发出的响声，又能将靠近水边的两只石鸡先擒入篓。正当他打定主意的同时，他手中正搜着的手电忽然停住了，嘴角上的半截烟也随之掉下。只见手电子的光亮处，有两粒晶红耀眼的光点，正朝他迅速移动。

　　一条三尺来长、通身粉红的蛇已昂首钻出草丛，正越过苍白的沙滩向他游来，那腥红的口腔、雪白的利齿和不停伸缩的信子在电光下已清晰可见。他冷不丁一个寒颤，觉得腿肚子上的肌肉在收缩。

　　完了。他失声叫出。这是一条追光、攻击型的毒蛇，山里人叫它“山阎王”，它攻击如闪电，专在人的大腿和小腿肚处下口，奇毒无比，被咬的人，为毒血迅速攻心而亡，无药回天。山里有句老话：遇虎遇熊心不慌，就怕遇上山阎王。去年有个叫牯崽的同行就身亡它们的口下。

　　山阎王已离他的脚仅三米多远，他忙摁熄手电，静静站着，他清楚，这时绝对不能逃走或移动脚步，否则，会激怒山阎王，遭到攻击的。他在强作镇定的时候，暗自向山神祈祷，保佑自己逃过此劫，他想，如逃此劫，从此再不进山干此营生了。

　　一阵摔打声，打断了他的寻思。他细细一听，还夹杂着沙石被什么抽打才有的沙沙乱响声，这交杂的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乱。他忍不住好奇，开亮了手电，他被沙洲上发生的情景惊呆了：一只黑色的大石鸡，正用它那四条粗壮的腿，紧紧地箍着山阎王的七寸，抿着嘴巴，肚子一促一促地鼓着气，企图憋死山阎王。山阎王奋力挣扎着，可它尖利的牙齿就是够不着石鸡，只有用尾巴时而缠着石鸡，时而在地上叭叭地乱抽打，地上的沙石被抽得四处乱迸，可已经无法摆脱石鸡的纠缠。

　　他一扫刚才的绝望和恐惧，心底只有惊异和感激，他万分感激石鸡能救自己的性命。以前听过一位山里老人说过，石鸡是山神饲养的牲畜，是有灵气的，不能滥捕。当时觉提山里老汉愚昧可笑。这会他终于感受到大山的神秘和友善。他暗暗发誓不再侵犯这大山的精灵了。

　　山阎王抽打的身子节奏渐渐慢下来了。这时，猛听到那只石鸡咕咕、咕咕地吼了几声，从暗处蹦出七、八只同样大小的石鸡，向山阎王的身子和尾巴扑过来。只见它们一只箍抱一段猛扯起来，不大工夫，便将山阎王硬生生地扯成几截，美美地吞咽下去。地上只剩下一滩鲜红的血。几只石鸡兴许肚子撑得太饱，都呆呆地蹲坐沙洲上，一动不动的。

　　他像做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梦，才清醒过来。看看眼前一只只肥壮的石鸡，仿佛就是几张迷人的老头票。他咽下一大口津液，寻思道，这些石鸡终究还是为了腹中之食，却差点认为它们是救人性命的大山灵物了。他觉着刚才的想法太可笑了。

　　他走向前，将一只只不能动弹的石鸡拈起投进背上的篓子里。“扑通”。那只最先攻击山阎王的石鸡，从脚下连蹦带跳，一下跳进了水潭。他忙用手电向水潭照去，只见那石鸡张开四腿快速向着潭中一块光溜像颅壳般的岩石滑去，迅速地钻进了石缝。他的嘴角忽然挑起一丝阴亵的笑意，跟着趟进了水潭。潭水不深，刚过膝盖。他爬上了那块岩石，面向石鸡钻入的地方坐下来，熄了手电，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美美地吸了一大口。经验告诉他，这石鸡在水中是憋不了多久的，等它露头呼吸时再一举擒拿。

　　他边抽着烟，边打量起这个水潭来，水潭不大，眼下正逢枯水季节，上方潭壁只有一股涓涓山泉注入潭中，潭水清澈可见水底的每块石头。月亮像一条银铸的小船儿，静静地泊在水皮上，被风摇得悠然自得。潭边水草丛里赶趟似的传出阵阵夜虫的吟唱，柔蔓地草叶上闪烁着点点荧光。几只追逐飞虫是蝙蝠，在头上旋来滑去，不时吱吱叫唤。他想，大山是和谐祥美的，也是舍赐大方的。

　　烟已烧手了，他忙将它地湿漉漉的胶帮上摁熄，推亮了手电，果然，那只石鸡正扒在石壁上浮出脑袋透气。他用手电对着它的眼睛，另一只手从暗处慢慢下水，准确地操住石鸡的腰部，将它提出水面。肥肥的，沉沉的，他的感觉好极了，喉咙里响起嘿嘿的笑。

　　他把石鸡投进了背篓，拴好了篓盖，用手电照照表，现在已到子夜时分。该回去了，他站起了身。这时，忽然从山涧上游传来咕咕、咕咕的叫声。这声音低沉雄浑，是石鸡的叫声。他极喜欢这种叫声，因为这种声音，对他来说，有着强烈的诱惑力和召唤力。他对自己说，再捉一个潭吧！于是，他用手电朝四周打量着，向上没有路只有一面电光找不到沿的高高石壁，勉强可以攀缘，他决定就从这往上爬。

　　斧劈刀削似的石壁洇洇地往下沁滑着水，长满了褐色的石苔，很滑。但石缝中的水草，根扎得很深，足可以帮助他攀缘，加上他腿力矫健，一会儿就爬上十米多高。越往上，石壁更加陡峭起来，他的鼻尖几乎蹭上石壁了，鼻孔冲出的是粗急的热气，吸入的湿凉新鲜的石苔味。他不得不用嘴叼着手电，腾出另一只手来帮助摸索着可以承接的石缝和草，像一条壁虎，缓缓向上游移着。

　　石壁愈来愈滑，可攀缘的地方和草越来越少，背上的背篓似乎陡然沉重起来，负在肩上带子勒得肌肉生疼难忍，他停了下来，决定 休息一下。他扭头朝下看看，只见身下水潭中的月亮竟像一点荧光，他感到有点晕眩，他忙仰起头，石壁的顶端约摸只有两尺来高了，那咕咕的叫喊声越发清晰和响亮起来，又给他的四肢增添了许多的力量。

　　他忽然发现石壁的沿边上横着一条粗粗的藤蔓，他很是振奋，判断和果断仅用几秒钟完成。只见他双脚一用劲，拉长身体，右手朝那藤蔓捞去，藤终于握在手中，但他猛地感觉到这藤蔓虽然有些粗糙，可质地却似动物身体一般柔软，此刻，他手中的藤蔓在明显扭动。一个不祥的信号挤进了他的脑海：是条蛇！果然，那“藤蔓”的一头突然弹向他赤裸的手臂，他的手臂顿时像被刀子狠狠地剜了一下，他飞快地一扬手，一条两米多长的蛇被用力的甩向身后的夜空，与此同时，他用眼一瞥：一条山阎王！

　　就在他捞“藤”和甩蛇的同时，双脚却没能复原到曾立足的石缝，身体已脱离了石壁，像一只掉了线的纸鸢，迅速向大地撞去，他的头终于撞在了潭中那块颅壳般的岩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碎裂响。

　　潭中那洁白的月亮，渐渐被氤氲上一层鲜红美丽的云彩。山谷里愈发寂静起来，只剩下从那只背篓里钻出的一只只石鸡，往潭中欢快的扑通扑通的跳水声。

　　本文地址：http://bbs.oldfisher.com/show_i90451.html

〖大 中 小〗〖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