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章所属钓区：上海(2947)

　　天良是个疯子。天良是个长虫神经，人们都说。

　　天良属蛇。天良也爱蛇，这，俺们都知道。天良是真心地喜欢蛇的。

　　可俺们这儿地处平原，几百里一马平川，也没有个深山老林，沟壑埂渠的，所以就很少有蛇，但这个疯子天良就是喜欢蛇。一提到蛇，天良就两眼发直，仿佛真地进了蛇的世界。

　　离村子五里，有一片坟茔。远远望去，森森的松柏，如同那儿是一片古城。人们很少去那儿。就是夏天，天热得下火，人们也不去那里乘凉，虽然那总是凉荫荫得如同整天乔着秋天的风。

　　坟茔边上流着一条河，叫做长虫沟的。天良常去那儿钓鱼。天良去钓鱼的时候，常常一个人戴了草帽，提了小桶，掮了鱼杆，就朝下着火的太阳地里去了。天良常能钓到小胳膊粗的黄鳝，天良钓到黄鳝的时候，总异常兴奋。天良总觉着那黄蟮就是蛇了，便掐了嫩嫩的荷叶，为它挡着阳光。天良就定定地看，定定地看，好似那黄鳝真地变了蛇，盘绕着他，不住地呢喃，不住地为他跳舞。

　　那天，天良就又钓到一条灿灿的如同泛着金光的黄鳝，其实是一条蛇的，天良就又兴奋异常，天良气都喘不匀了。天良就盯着，摘下来，定定地看，直看到那不是黄鳝的蛇流下了眼泪，才意识到这不是黄鳝，是条蛇，真的蛇。天良总以为蛇比人还灵性。什么都会。那蛇就真的曲曲地盘了盘，端坐在桶中，顶了荷叶，眼里淌着泪地天良说，天良，天良，你放了我，我每天都来让你看。天良很惊喜，也没怎么迟疑，就放了那蛇。那蛇就曲开盘，将身子支起了头，朝天良揖了又揖，抖抖地朝坟茔堆里姗姗而去。那时，天很热，太阳如同下了火，天良就看着蛇扎进一个墓碑里不见了。

　　天良又往上甩鱼钩的时候，一条鱼被甩到了那个墓碑边，天良过去捡的时候，看见了一卷松松湿湿的还带着几丝血痕的蛇蜕挂在碑边。天良就发怔，过了很长时间，天良才小心翼翼地用荷叶包起蛇蜕，装进贴皮口袋里。天良就收了东西，回家了。正是午后，天热，人们都午睡了。天良就觉着很累。一挨着床，天就沉沉地睡去了。

　　天良天良，是我啊，你怎么睡在这儿。天良只觉得有人在隐隐地叫他。还有人不住地摸他的脸。可那感觉很渺茫，如同在雾里一样。天良就睁了眼，眼前一片麻麻的雾气缭绕。渐渐地清了，是那条金光灿灿的蛇，正凤冠霞旆端坐在一把椅子上。那是一个俊美无比的女子。可天良一眼就看见了，那是那条黄鳝一样的蛇。天良天良，你过来，我留给你的衣服，你穿上，你就能跟我们说话了。天良就抖抖地从怀里摸出那个蛇蜕，一展，竟是一件金光灿灿的蟒袍。天良不敢穿。那女子就过来，轻拢慢捻地为他披上，正合适。天良只觉周身一片扎扎的痒，只一会儿，那蛇蜕仿佛生了根永远地长在了天良身上了。天良用手去抚摸时，只觉身上如同长了鳞甲。一会儿，手与脚也要隐隐地蜕去。天良真的看见了，那是一阙辉煌极了的宫殿，浑如童话中的世界。那女子头上还有冠子，那分明是一条蛇嘛。可天良从后面的悬镜里，看见了自己，竟是一条金光灿灿的蛇了，正眯着眼睛，四下里瞅呢。天良天良，你救了我，我要报答你哩。天良雾一样地不知所措。天良什么也不缺，虽然他已二十好几，还一直独自过活。但天良只喜欢蛇，似乎别无遗憾。女子就叫人捧来无数颗璀璨夺目的珍珠玛瑙，天良摇头。女子又要封天良官职爵位，天良也不要。女子没法了，可女子非要报答天良。就问天良要啥。天良迟疑了好一会儿，就说，只喜欢蛇，喜欢看你刚出来那样。女子就晃晃眼，一下子又回到了那个样子 。天良就很高兴。其实天良这时也是一条伏在地上色彩斑斓的大蟒蛇了。女子就游过来，和天良头贴头地厮磨着交颈亲了亲。天良就真想发晕。但天良还是定定地看着那金光灿灿的蛇。那似乎有着无比吸引力的磁场，使天良怔得呆若木鸡。天良就那样一直地看着时而是蛇的女子，时而是女子的蛇，直到那女子两颊飞红，蛇冠如同晚霞一样灿烂。天良回过神时，不觉间自己也脸红得跟熟透了的番茄一样。但他只是喜欢蛇，仿佛蛇有着一种天赐的魔力，在蛊惑着他，让你就那投入地看着迷地看。

　　天良天良，别这样了，天都黑了，要吃饭了。天良只觉眼前一晃，有无数的佳肴珍馐仿佛刹那间都摆满了长案短几，天良不敢去吃。女子就拉着天良，如同牵着一匹迷途的小孩，一盘盘地看过去。直到最后，三百六十个盘盏都看完了，天良还是迷怔着不知所如。

　　天良，其实你也看见了，我不是蛇，我是一个龙王，在这儿。那天是我想去试试你这个人。我早就看中了你，你是个好人，可人们都不理解你。万物都是有灵性的，只要你能善待他。天良，别走了，就在这儿，你就是我的人了。你在这儿当这个龙王，我做龙母，你天天能看到我。也用不着人们说你长虫神经，疯子了。

　　我是人啊。我怎能配得上龙王呐。天良还是喜欢那样地看蛇，现在只是变成了龙王的女子的那条。可天良从没想过如此俊美的蛇竟是一个女龙王。要是早知道，天良也不敢就那么造次地冒犯了。

　　没事没事的，我不是给了你那个蛇蜕了吗。那就是龙袍啊，但如果有缘人披了，就成了自己的皮了。

　　天良这才摸摸刚才为什么发痒的身上，全是巴掌那大的鳞片，滋拉拉地浑身仿佛真的光堂堂亮闪闪的了。

　　我不行啊，人们都说我是个疯子，长虫神经，不务正业的。没人肯理我，疯子有什么用？！

　　没事啊。蛇又垂了泪，点点滴滴地，顺着腮，缓缓地淌。宛若珍珠玛瑙，抖抖地落。天良忙过去用手给她擦。其实天良这时只是用腮后的鳞片去刮。天良擦着，那泪水就嵌进了他的皮里，凉凉的，如同家里的凉粉，滑滑的软软也甸甸地。

　　一会儿。她就睡着了。枕着天良。天良只觉好呼吸匀匀地，如同一只小羊。可天良就是不敢往那方面想。天良只觉得他只是喜欢看蛇，可让我说出他喜欢的理由来，天良却什么也说不出。反正就是喜欢，就喜欢。

　　天良，就看着蛇那小巧玲珑的鼻翼，轻轻地动着，脸颊微微地红着，甜甜的酣声细细地在四周漾着，漾着……

　　天良就真的想轻轻地伏下去，亲她一口……

　　天良刚想到这儿，就觉得脸上泛烧。而且真的，一个热辣辣的吻就来了，天良立刻晕了过去，晕了的天良就如同飞到了天上飞到了云里了……

　　天良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就有了人在太阳地里叫着收——破——烂——的长长的拖音，还有那些伏在树上没命地叫着的知了。天良就蓦地感到院里的树也粗了，而且院里也荒草萋萋，整个草屋如同一个古庙。

　　天良就出去，倚了柴门向路上看。路上过来几个人，荷着锄，用草帽扇着风朝这边走来。

　　天良刚想开口问这是哪里，一个人就尖了眼，忙去拉另外一个人。看……那儿，……有条蟒啊……那几个人都看见了，扔了锄头草帽跑了。天良分明看见他们跑过之后，地下留了屎尿的骚臭……

　　一会儿，人声哄哄地。好多人都掂着棍棍棒棒过来了。天良以为干什么呢。天良就避到了那些深草丛里。

　　那几个人就大声地说着，刚才疯子的门口有一个桶一样粗的蟒蛇，头上还带了冠儿……

　　人们就搬来柴禾，泼上桐油，眼看着，天良这个荒弃了多年的小院就要化为灰烬……

　　天良急得一声大喊。轰隆隆，一阵炸雷从半空里掠过，天良就又回到了屋里。天良揉揉眼，看看全身，好好的。原来是南柯一梦啊。不经意地摸摸索口袋，蛇蜕还在，只不过里面多了几个透明滚圆的玛瑙一样的东西，在亘亘地硌着天良的胸口……2002/02/20

　　长虫：方言，蛇

　　神经：不正常，疯子

　　本文地址：http://bbs.oldfisher.com/show_i13841.html

〖大 中 小〗〖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