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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三的怪浜

　　好,现在轮到我们的万三出场了. 万三的真名叫刘方栋,因为时常牛b哄哄,满嘴巴跑火车,被一个天才取了个外号叫万三,意思就是这老兄说一万句话,只能信三句的.这个外号一问世,大家纷纷击掌叫好,说是就凭这两个字,绝对可以去角逐诺贝尔文学大奖.你看啊,这万三两个字形象生动,叫起来响亮,更有一个好处,既可以当名字讲,又可以当动词用,天下哪有这么帅的外号?有什么事情表示不相信,就把手放在鼻子前扇几下:"哪里会有这种事情,又万三了!" 万三很愤怒,但苦于查不出是谁的原创,既咬不着卵又咬不到泡,再说了这种事情哪里由你说了算,只要大家伙儿一认可,外号一经问世,不胫而走,待到有一天连车间主任也叫了起来:"万三啊,到我办公室来替你老子拿退休工资."万三这才知道大势去矣,只有彻底认命了.

　　自从上回好浜泄密事件以后,大家都对万三有点不满意,万三再到我们车间里来扎堆,大家就有点爱理不理,万三也轧出苗头,渐渐地就不上我们车间来了.时间一长大家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觉得做得太过分,但是又拉不下那个脸去跟他打招呼,毕竟我们是他的钓鱼长辈嘛.

　　有一天我去食堂吃饭,迎面碰到万三,我说:"万三哪,怎么这么久也不来看看老哥,现在你在哪里发财呀?"万三一脸神秘兮兮的:"我正要来找你呢,最近被我找到一个好浜,哎呀真的是好浜,鲫鱼起码都有半斤朝上,我是只想带你去,那帮阿乌卵我可不想给他们知道."万三受了大伙儿的冷遇,心里一直忿忿不平.我说:"鲫鱼起码半斤朝上,听上去满不错的,不过说老实话,是不是又万三了吧?"万三指天划地:"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老哥?真的真的,骗你是你儿子."我说:"那么大的儿子我是养不出来的,好那么你说,什么时候带我去?""就这个星期五,怎么样?""好啊,早上四点半我在交大门口等你,不要去徐家汇早市了,让那帮阿乌卵看到不大好,怎么样?""闲话一句!"这个万三,爽气倒是满爽气的."

　　骑了两个多小时的自行车,赶到青浦崧泽的浜边上,一身大汗,那么热的天,,也只有我们这种钓鱼疯子才心甘情愿地吃这种苦头.想想万三也实在是有种,他现在和两个车间的长党都不搭界,硬是靠自己四处找浜头. 那条浜在一个村子边上,水色清黑,水面上浮着朵朵水浮莲,浜边上不是竹园就是大树,在一棵树上我竟然看到两只在那个年代就很难看到的翠鸟,翠蓝色的羽毛,瞅着水面发出一连串难以模仿的鸣叫. 万三指给我看一个钓位,说是上次就是在那里发了大财,我是客人又是老大,今天这个钓位就让给我了,万三自己在我右手十几步路的地方下竿.

　　但一抛竿就觉得这浜头有点怪,好象几乎就没有浅滩,钓组抛出去才三米远,一入水就一个劲往下沉,连撸了三次浮子,总算勉强站住,但只剩下不到70公分的风线,刚想再调整一下浮子,忽的一下就黑漂了.起竿钓上来一条一虎口长的小黑鱼,连钩吞进肚里,只好给它来个开肠破肚.下钩再钓,要不了半分钟,又是一条小黑鱼,耐着性子往下钓,半个小时钓了足有二十几条,真是哭笑不得.今天又没有带素饵,要换饵都不行.只能硬着头皮钓下去.再看万三那边,情况也一样,一边在鱼鳃里抠鱼钩,一面骂山门.最后万三忍不住了,说我们换地方吧,可是换来换去换了四五个地方,不是风吹浮莲遮了堂子,就是疯上小黑鱼.七搞八搞把时间都搞光了,一看手表,已经九点半,我想今天就算栽了,大热天就靠钓个早上,早上没戏,基本上也就算是玩完了.怪就怪在一个早上两个人钓到的只有一种鱼----小黑鱼,只有一个尺寸---- 一虎口长,连个昂牛川皮条都没有,真是怪事,从来没有碰到过的怪事.

　　天热得人昏头昏脑,加上又钓不到鱼,两个人都有点蔫了,找了一个有大树遮阴的地方坐下来喝水,象狗一样地喘粗气,也不想再下钩了,拿了水瓶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万三扯淡.扯着扯着就扯到上次好浜泄密的事情上去了.我说:"万三哪,不是我说你,知道车间里的那帮哥们为什么对你有意见吗?那好浜的事情你告诉谁都不打紧,你怎么会告诉给张牛b呢?你是知道的张牛b这人,他有好浜是从来不带我们去的,,老是一个人被窝里放屁---- 独吞的........"万三一听就跳了起来,"冤枉冤枉,天地良心,天地良心,是哪个杀千刀的说是我讲给张牛b听的?"我倒一楞,看他那样子倒也不象装假,再说我们也没有任何证据说是万三泄密嘛.我就说:"万三哪,大热天的你激动个啥子嘛,你看你搞得一头急汗,算你没对张牛b说行不?但是你有没有对其它人说过呢?你要说老实话,我可是有情报的哦."没想到还真给我唬中了,刚才还气壮如牛的万三一下子瘪了下来,说起话来也吱吱唔唔,一下子说漏嘴了:"真的,真的没对别人说过,只告诉了我姐夫一个人."这下轮到我摸不着头脑了:"你姐夫?你姐夫是谁呀?""就是叶昌进嘛.""什么什么,工会叶主席是你姐姐姐姐姐夫?"万三说出来就有点后悔:"我知道你小李师傅口子紧,你知道就算了,不要再告诉别人了,我老爸知道要不高兴的,厂里还没有人知道的."

　　从万三嘴里,我第一次知道了工会叶主席的往事,也知道了他和万三的老爸刘师傅全家的故事,无意之中窥视了一个家庭的秘密,感慨归感慨,但我坚守对万三的承诺,始终没有对第二个人说起. 回到厂里,越想越不对头,照这条浜的情况来看,直觉告诉我是一定有大鲫鱼的,那么好的水色,那种大鲫鱼钓起来一定是非常刺激,想来想去不甘心,两个星期后约上万三我们又直奔那条怪浜而去.

　　事隔两个星期,情况一点也没有改变,天照样暴热,小黑鱼照样狂咬,一改用素饵,就什么动静都没了.我虽然没有什么怨言,但万三的脸色越来越尴尬,越来越难看.想想也是,好浜好浜叫了半天,结果两次带我来都剃了光头,那是非常没有面子的事情. 中午时分看见有个老农在附近的菜园里鼓捣,过去发了根烟问问情况.那老农说这条浜有差不多七年没有车过了,鱼有的是,鲫鱼大的有超过一斤,村上有人还看到过八九斤的鲤鱼.但是钓不到的,很多上海人都来钓过,差不多都是空手而回,只有晚上张丝网才能逮到鱼的.

　　悲惨地剃了个光头,还要骑两个多小时的自行车回去,真是越想越奇怪,这上海滩上浜头有的是,为什么就偏要到这条浜来逞能,怪不得人家要说喜欢钓鱼的人都有神经病,脑子不正常,自己想想都要笑出来了. 很快就把这事忘了,转眼间要命的夏天过去,已经到了月饼下市的时候.万三和车间里的那帮哥们也已和解,又有说有笑起来.这天早上正在做生活,万三兴冲冲的来了,一进车间直奔我的工作台而来,一见我就伸出右手,做出一个八字的手势来.我一下子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万三压低了喉咙:"钓到啦,八条大鲫鱼,就在崧泽那条浜里!" 哦? 我也认真起来:"有多大?"万三又张开两个手掌,比划了一个尺寸,我一看就笑了:"啊,一斤半有出头.""没有没有,七,八两是笃定有的."细问之下,原来万三在那条怪浜里吃了不少闷子,就是死不买帐,一个人隔三差五地就往那条浜跑.如此契而不舍,感动了菩萨,真的被他修成正果.万三问我:"什么时候再去?"我说那还用问,明天调休就走.

　　第二天早上到那条浜边上,发现水浮莲少了一大半,到处都是明净的水面.用蚯蚓试探一下,仍有小黑鱼咬钩,但现在都长到三两重了.找中意的钓点下了几个堂子,把鱼饵换成了米饭粒. 八点以后,万三那边有了动静,只听他一声: 来了! 抬手起竿,中鱼! 那鱼在草窝里拱了好几次,才被拉到岸边,赶过去一看,黑油油的大鲫鱼,真的有七八两重.这下不敢怠慢了,回到自己的钓位上,认认真真的钓了起来. 在我的钓鱼生涯里,被忘记的场合不计其数,但最精彩的几场始终停留在脑海中,时不时要拿出来重新品味一番.今天的出钓就是其中精彩的一场.精彩在什么地方,说起来真是津津有味.

　　其一,离岸两米半,水深就有差不多四米,水黑浮子白,看得格外清楚,稍有一点动静,就象发生在眼皮底下一样,当真是明察秋毫. 其二,标像绝对标准漂亮,吃水浮稍作抖动,耐心等它个三四秒钟,必定是一次缓慢而毫不含糊的送浮,一直可以送上来三粒浮子,这时候你一抖手腕,竿梢必定是被鱼深深地拉弯下去. 其三,鱼头上品,清一色的大鲫鱼,确实在半斤朝上,最大的一条有靠近一斤.除了万三在中午时分钓上来一条半斤的赤眼鳟,绝无闲杂鱼等. 其四,绝无小杂鱼闹场.也没有麻将牌鲫鱼,只要浮标一动,立刻叫你心动过速,血压暴升. 其五,数次遭遇潜水艇.还没有等你叫出哎呀,六磅的钓线就一去不回头,叫你在捶胸顿足之际,连呼过瘾. 钓鱼钓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话讲,真是夫复何求,夫复何求! 傍晚提着沉甸甸的鱼篓,心里还在想,先后来过三次,钓况如此悬殊,不知下次如何,真是条怪浜! 万三很得意地说了一句话,笑得我差点暴毙浜边. 他说:"怎么样,这次我没有万三."

　　刘家的姑爷 仔细想来,我们所认识的人,尽管看上去一个个平平凡凡,都是凡夫俗子,但如果认真地探究下去,就会发现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只不过叶昌进的故事要比别人更多一些而已. 第一次见到工会主席叶昌进的人都会被他那口标准的普通话搞糊涂,以为他是北方人,其实他倒是地道的上海人,只因为少年时父母去北京工作,把他也带去,一直在北京念完大学才回的上海,反而是一口上海话讲得别别扭扭.六三年进我们厂技术科工作时风华正茂,据说很把几个小丫头搞得心猿意马. 小叶先生为人谦和,技术上又是业务尖子,后来还有了个漂亮多情的女朋友,在人生的道路上一帆风顺,本来倒也是可以活得有滋有味,但到了文化大革命,好日子就算混到头了.

　　文革初期,这个小叶先生也和革命群众一样喊喊口号,欢呼欢呼文化大革命的伟大胜利,谁知道这书呆子却用起脑子来了,居然在某个大众场合说了一句:"既然党中央里只有毛泽东主席,林彪副主席是正确的,那么从解放到现在究竟是谁在领导中国人民呢?不是一直说我们中国是集体领导吗?"此言一出,他就一脚踏进地狱里去了,厂里的造反派立刻将他揪了出来,大会斗小会批,只差没扒下一层皮,后来又查出他出身资产阶级,还有一个伯父在台湾,他的日子就更难过了,从技术科被赶到金工车间监督劳动,每个星期还要写一份思想汇报,连女朋友也和他不辞而别.在一次批斗会上,被造反派头头打了四个耳光,再也忍无可忍,决定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回到车间后,他用裸露的电线绕住双手,刚要合上电闸时,被刚好也回车间的刘师傅觉查,抢上一步把他给救了下来.

　　这就要说到万三的老爹,金工车间做铣床的刘师傅.这个老工人清瘦冷峻,不苟言笑,我们年青工人都不敢和他开玩笑的.我记得他每天上班的时候,就往机床边放一个容量奇大的茶杯,一个托人自己安装的半导体收音机,休息的时候喝一口老酽茶,耳朵凑到那个吱吱喳喳的收音机前听新闻和社论.多年前老伴患癌症谢世,刘师傅又做爹又做妈,把万三和他的姐姐拉扯大.万三的姐姐很有才气,文革前毕业于上海华东纺织工学院,男朋友是同班的一个武汉学生,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只是在考虑结婚后到底是女方调往武汉,还是男方想办法调来上海. 可就在这时候,文革来了.一轮抄家揪斗游街后,全国到处开始打派仗,武汉更是名列全国之首.开始时还只不过是推推搡搡,操棍子砸人,后来升级为真真刀,据说当年的武汉成天子弹横飞,连军工厂的坦克车也开上了街头.刘小姐的男朋友当年也血气方刚,参加了这场莫名其妙的武斗,最后被一颗子弹顷刻间结束了即将开始的美好生活.

　　消息传到上海,万三的姐姐从此就变了一个人.刘家遭此无妄之灾,从此失去了欢乐,刘师傅的话就更少了. 刘师傅救下了叶昌进的事,除了两个当事人,刘师傅一直守口如瓶.因为可怜和同情那个倒霉鬼,刘师傅一有机会就和他聊天,想办法开导他,对他说人在最艰难的环境里更应当爱惜自己的做人道理,有时侯厂休日,还把他带回家中喝茶谈天,还让万三的姐姐做点好菜招待他.有一天刘师傅对叶昌进说:"我看你成天愁眉苦脸的,也不是回事,找点事情做做吧,去钓钓鱼解解闷怎么样,我让小张带你去,你好跟他学学." 那个小张就是后来的张牛b张师傅,他的师傅是刘师傅的师兄,刘师傅就是他的师叔了.当年小张也不过是菜鸟爱好者,远没有后来成名后那么嚣张.谁知那叶昌进一经尝试,从此乐此不疲,倒也变得开朗起来,由于和小张时常呆在一起,两人无话不说,后来竟成了钓鱼的莫逆之交.

　　万三的姐姐和叶昌进相处久了,由怜生爱,时间一长,两个人都有了那个意思. 七六年以后,中国人的生活才出现了活气.叶昌进也时来运转.先是回到技术科工作,后是发还父母被抄家没收的财产,台湾的叔叔也通过别人和他们家取得联系.更因为他为人正派,人缘也好,又被大家推选为工会主席. 刘师傅在还不到退休的年龄的时候,为了能让万三回上海顶替,就提前退休了.叶昌进和万三的姐姐一核计,就准备在这个时机上把婚事也给办了,当叶昌进当着未来的泰山面提出请求时,刘师傅说了下面一番话: "小叶啊,你要娶我女儿方菊,我自然很高兴,实际上你早就算我们家中的一员了.但是,当初你来我家时.是在你最落魄的时候,我们没有嫌弃你.现在,你的情况都好转了,我倒要嫌弃你了,我不愿意听人说我女儿是看中贪图你家的家财才嫁给你的,我刘某人一辈子还没有让人在背后指我一个指头.叶昌进泪流满面:"刘师傅,我的命都是您老救的,您说什么我都照办!" 刘师傅喝了一口茶,沉思片刻又说:"我们刘家是平常人家,只能照平常人家的规矩办事,你和方菊的婚事,第一我反对大操大办,我们家亲戚很简单,叫拢来办几桌就行了;第二我不想让厂里的人知道,所以我是一个也不会叫的,让他们知道了,还不是说什么的都有. 自然,时间长了,人家还是会知道的,不过到了那时候别人看你们是真心过日子的,谅他们也没话好讲. 我是这个意思,你怎么看?"叶昌进一听老丈人首肯,喜从天降:"但凭泰山大人吩咐,小婿无有不从!" 婚礼那天,其实我们厂还是有一个人去参加了,那个人就是张牛b张师傅,,还送了一百元人民币的大礼.自然,象张师傅这种城府很深的人,要保守秘密并非难事.

　　上面的故事,都是万三兄和我坐在崧泽那条浜边上说的,除了感到惊讶,只觉得胸口里头有一团东西慢慢升到喉咙口,令人激动得只想往下掉眼泪. 只可笑我们车间里的那帮钓鱼兄弟,什么事情都拎不清,连张牛b和叶主席是脚碰脚的兄弟也不知情.事情其实很简单:万三和我们一起在那条好浜里大爽一番,第二天就调休带他姐夫叶昌进杀了个回马,那叶主席当然不会知道我们和张牛b之间的那点名堂,有好浜他第一时间一定是想到要和张牛b共享.我们跳得八丈高,一口恶气都出在万三身上,其实万三也是背了黑锅.

　　我和叶主席虽然很熟,他还是我机械制图的老师,但一起钓鱼的次数并不多,第一次就是冯师兄挑战怪胎阿金的那回,严格地说不是一起钓鱼,而是一起去做看客.另一个看客是老小孩包师傅,他一听有闹猛好轧,乐不可支:"去啊去啊,看虫斗为什么不去?"

　　说起叶主席钓鱼,在我们厂里是有名气的,这倒不是说他钓得怎么怎么好,但是他对钓鱼的痴迷,和他研究钓鱼的旁门左道,是谁也比不了的.我们研究钓鱼,只不过是在地点,钓具,钓饵和堂子上下工夫,而他的研究却总要高过我们一个层次,这大概和他是知识分子有关.他到什么新的浜头去钓鱼,一到浜边不象我们急急忙忙就下竿,而是先摸出一个温度表,系在绳子上丢到钓点去测一下水底温度,再看一下随身带去的小型气压计,在本子上做好记录再开钓,有人看到他用的面饵黄得令人可疑,少不了要问他一下,他就莫测高深:"这个你不明白的,知道吧,这里面掺有复合维生素b的,还有维生素b12呢,知道维生素b12是什么吗?那是从下水道的淤泥里提炼出来的,那是提高鱼类食欲的宝贝,一杀一个准,你就等着瞧吧."说得人一楞一楞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我和叶昌进能想得起来的,就是80年春节的那次钓鱼了.

　　一般按照我们钓鱼的规矩,冬天收竿后,一直要等到来年正月半过了才出钓,但叶昌进不知哪根筋搭牢,非要在春节放假期间去试一试.大过年的,哪里会有人陪他去?知道我这个人脑筋有点问题,就打电话来约我,想不到竟然一拍即合,把个叶昌进高兴死了.为了进一步让我死心塌地,他在电话里猛盖一通,说那条浜他从来没有带人去过,简直就是他的私家浜,说那条浜里除了落水鬼没有,什么鱼都有,把我骗得团团转,傻呼呼的初四早上就和他一起出发了.

　　那条浜在莘庄下去大约两公里,到了浜边上一看,什么私家浜,以前我来过的,只不过那是两年前的夏秋之交,钓得也算马马虎虎,有几条鲫鱼还算有点大,但现在情况不一样,现在是十冬腊月,浜边上的草一片枯黄,真的是隆冬的萧瑟景象. 所谓穷就穷在债,冷就冷在风.那天风很大,气温又低,河边上结了薄薄一层冰,还没有开钓,就觉得清水鼻涕直往下淌,我真是后悔死了.不过来也来了,总得试一下,大年初四钓鱼,在我的钓鱼史上也算是头一回. 两个人沿着浜走找地方,不约而同看中了浜转弯处一个人家村的后面,那里有一片竹园,竹园下面还有一座小水埠头,倒是很符合冬钓"背风向阳"的原则.只是那水埠头实在太小,两个大男人一站,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

　　一试之下问题来了,那地方水深才一米多点,夏天当然没有问题的,但现在是大冬天,这么浅的水里会有鱼吗?叶主席就搬出他的理论来了:"冬天鱼在深处是没错,但是只要天气晴朗,中午时分浅水处水温升得快,鱼都会到浅水地方来晒太阳,保你有得钓,不要急不要急."拿出蚯蚓又是一大套说法:"你不要看这蚯蚓和别人用的没有两样,告诉你这里面奥妙多了,养蚯蚓的土里我可是放过东西的,这种蚯蚓一到水里,鱼不管饿不饿,抢着吃,不信咱们走着瞧!" 手指冻得有点僵,穿在钩上的蚯蚓也是半死不活,好半天才蠕动一下. 不管啦,钓吧. 说实话冬钓我是没有什么经验的,照老叶的说法是中午有得玩,但是12点半都过了,就象丢在冷水缸里,一个咬口都没有.我忍不住了,说老叶啊,你在这里慢慢玩吧,我到前面那座石桥下去碰碰运气.叶昌进说:"哎呀不要走哇,时间到了,该开咬了,你走你要后悔的."我没理他,一个人走了.

　　到了桥上左右一看,水好象比前面要深,一试,两米有多,下到背风的桥脚下,正好有块一米见方的可以站人的地儿,桥墩上还有个洞,正巧可以把钓竿横插在里面,这下可舒服多了,背风,又晒得到太阳,两只手还能解放出来.心想我就在这里耗着吧.随便丢了点堂子,就下钩了. 三粒浮子氽在水上,老半天动都不动,我是信心全无,到处望野眼,想到了望一下浮子,咿,怎么变成四粒了?盯着看,老半天慢慢又上来一粒,怪了,还真有鱼咬钩,顺手一提竿,有东西,但轻飘飘的,也不挣扎,拉到岸上一看,我操,六两多的大鲫鱼,躺在地上动都不动.象死鱼一样. 这下我来了兴趣,补了堂子,抄竿在手,认认真真地钓了起来.一刻钟后又上了一条,这下我看出门道来了.冬天的鱼进堂非常之慢,咬钩也是死样怪气的,如果象夏天一样,浮子弹出一粒马上起竿,多数要脱钩,让它咬,咬深一点也无妨,第三条鲫鱼就是浮子送上三粒才起竿的,钩中上颚,非常标准的吃钩. 刚钓得有点心得,天阴了下来,风势也大了起来,冷得实在受不了,收拾东西走人了,回到老叶那边,正好见他也在收摊子,大概也是打熬不住了.见了我就说:"收摊了收摊了,今天不会有鱼了,下次再来吧." 打开我的包一看,:"哟,还真有,怎么样?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的蚯蚓就是跟人家的不一样,这么冷的天鱼都肯咬." 反正不管怎么样,说来说去总是他有道理.

　　1992年, 美国洛杉矶 晚上,我正靠在沙发上看一本杂志,门铃响,有人来访. 来人是我妹妹一个朋友,带来一个20岁左右的小女孩,朋友说这女孩子刚从上海来美国念书,朋友带她来让我妹妹给她指导一下,强化一下英语口语. 我妹妹就是这样一个爱管闲事的女人,经她手强化口语的国内来的留学生,少说也有六七个,这一上课少则十几天,多则一个月,既不收人家一分钱,还饮料点心招待着,有时候弄得晚了,还得驾车送人回去. 照老规矩,她总要先和学生用英语对话一番,一来搭搭学生英语功底的脉,二来也听听来人的英语发音.我窝在沙发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她们对话. ................ "你上海家里住在什么地方?" "徐汇区天钥新村." "你老爸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父亲叫叶昌进,在上海机床进出口公司工作" "你妈妈她叫什么,和你父亲一个单位工作吗?" "我妈妈叫刘方菊,以前在纺织设计院工作,现在已经退休了." 我一惊,人顿时就从沙发上窜了起来,三步两步抢过去,把那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我说:"小姐,现在由我来问你,你来回答,好吗?我问你,你家里是不是住在天钥四村?" "对啊!" "妳外公是不是叫刘林春,妳外婆她姓方?" "是啊!" "你外公他还好吗?" "三年前去世了." "可惜!那么万三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这个人是谁啊,对不起我不认识." "哦,对不起,我搞错了,这是另外一个人.那么,你舅舅刘方栋他现在在哪里?" "90年他去了日本读语言学校,就是去那里打工啦,叔叔你是谁呀?怎么我们家的事情你这么清楚?" ................ 等我把事情一解释,大家都惊叹:"天哪,怎么这么巧,这世界真是太小了!"

　　过了几天,叶昌进给我打来了电话:"啊呀啊呀真是太巧了,想不到你也会在美国,我女儿就拜托你们多照应啦." 和冯师兄不同,这个叶昌进这几年是混得如鱼得水,早就调出了我们原先那家厂,进了公司当官了,改革开放后又去深圳工作了几年,还去了欧洲好几个国家考查.我心里深深的为他庆幸,如果当年他老兄自杀成功,那就不会再有今天风风光光的日子了. 这就使人想起了那个清瘦冷峻的刘师傅,想起了一万句话只能信三句的万三, 这人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呢?

　　沪上钓鱼忆旧,到现在就算写完了,谢谢大家有耐心倾听我这个老家伙心底里的回忆, 岁月如流,人生如梦,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你的故事一定会比我多,你就讲给年青人听吧, 钓鱼的故事,是永远也说不完的! ffreefish 一鞠躬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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