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章所属钓区：上海(4825)

　　终结者小黑皮 (之二.)

　　上回说到一帮兄弟哥儿们站在被抽干水的浜边上,个个六神无主,顿时都没了方向,那种"挖涩"的心情,真要比死了爷娘老子还要悲痛,于是一口恶气都出到杀千刀的小黑皮头上,顺便也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我极力为自己辩护:"这浜是人家生产队的,爱抽不抽我们管得着吗?"马上招来四面八方的愤怒谴责:"你要是不带那个什么小黑皮来,没有刺激人家的神经,人家至于要抽浜吗?" 我只好举手作投降状:"好啦好啦,吵什么吵,老实跟你们说,我在这里附近还有一个好浜,自行车过去也不过15分钟,都是大板子,不输给这个浜头,你们要是不想去呢, 现在我们马上就回家去,要是想去呢......" 停顿10秒钟,增加现场效果" 我立刻给皇军带路." 大家都笑骂说:"吊什么胃口,早点不说,果然是好浜,明天下班我们请你去虹桥路交大喝小老酒."

　　说到这里,有必要说一下我找到这个浜头的经过: 那时候我刚交上女朋友,初尝甜头,乐不可支,差不多有一个月没有去钓鱼,也没有去徐家汇早市.再去的时候见到蔡老伯,他说小李子你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了女朋友就忘了老朋友? 我极力抵赖:"没有啊,最近水产大队的巡逻船查得紧,动不动就是抓人拗竿,野浜头又没有什么大花头,这不,我还想来早市打探打探消息,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过过腻头呢." 蔡老伯点点头,说这倒也是实情,又问我:"小李子啊,你想不想要钓大鲫鱼,而且又不远,从这里出发最多自行车40 分钟就行?" 要啊要啊,哪有不要的道理? 蔡老伯说:"我最近在家里闲着,七想八想,突然想起我以前钓过的一个浜头,你不妨去试一下,啊,你认不认得新龙华火车编组站?" 我说认识啊,不就是朝去吴泾的那个方向吗? "那就好,你穿过编组站,自行车骑到底,下面的路线我有给你画出来了,"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来,上面画了路线草图,很详细,什么时候左转,什么时候右转,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蔡老伯说:"你看啊,我等了你好久,你又老是不来,这张纸放在兜里都要掏烂了.不过我要有言在先,这个浜头我已经多年没去了,现在情况如何我搞不清楚,从前可是独多大鲫鱼, 要是钓不到可不要怨我哦!"

　　当天我就揣这这张联络图去找那个浜头,七兜八转就让我给找到了,就是现在被抽干的这条浜. 深秋的早晨,空气有点寒冷,浜面上浮着淡淡一层雾气.我先绕浜走一圈,看看周围的环境,琢磨琢磨下钩的地点,最后选在浜边一所小学校的临河围墙外,一来背风,,二来也避人眼目,水深近两米,这种气温情况下恰到好处. 上午九点以前根本就不开口,九点以后开始来了势,虽然咬口并不多,但要就是不咬,要咬必上大板子,中午时分钓到一条竟有一斤四两,简直就是条小鲤鱼,那个爽啊,简直就没法说了, 我从农场里返回上海后就没有这么大爽过,所以也就有了后来我带小黑皮和车间里的钓友来这里的后话.

　　第二天一大早特地赶去徐家汇早市,向蔡老伯汇报昨日战况.我绘声绘色地讲,蔡老伯微笑着边听边点头,当我说到那个小学校的临河围墙外,蔡老伯有点狐疑:"那个浜边有小学校吗?我怎么不知道,难道是后来造的?" 再往下说越听越不象了,蔡老伯说:"是那个浜吗?我怎么越听越不对头? 我给你画的地图你带着吗?你指给我看你是怎么走的." 戴上老花眼镜,蔡老伯和我一起凑在昏黄的路灯下,我边指边说,说到最后蔡老伯一拍大腿:"哎呀错啦,我真是老糊涂了,这最后第二个转弯应当是朝右,我怎么写成朝左了?"说完抚掌大笑,说小李子你真有福气,误打误撞都被你找到个好浜.

　　自打发现了这个好浜,一连在那里钓了四个休息天,蔡老伯推荐的那个塘早就忘到九霄云外 ,现在被这帮家伙一吵吵,猛然间想了起来,反正是来也来了,不妨找过去试它一下,钓得到便罢, 要是钓不到,就推说天气不好,推说堂子不对路,反正不是浜头不好就对了. 沿着修正的路线走,很快就找到了那个野塘,这下不会再搞错了. 那是一口有一个半足球场那么大的野塘,水色也是透明中带黑色,塘底也是长着水草,水面上一群超过一拃多长的川条鱼游来游去,看到人来,箭一般射进深水不见了.一看这川条鱼的尺寸,我心里就有底了,这个塘看样子有年头没有干过了,看来今天有戏. 朱帅哥已经迫不及待出手了,钓组刚刚沉底,众目睽睽之下,浮标立刻就不见了,一抬手,吱吱嘎嘎地就上来一条大昂牛.大家都喜出望外,说是看来有势!纷纷散开来自找钓位.朱帅哥在我右手边十几米处,一面伸长了脖子看浮标,一面哼哼着自编的歌子:"板子啊,亲爱的大板子,你在哪里哟......"正哼得有滋有味,猛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紧接着就抖手起竿,立刻有一个东西唰的一声拖弯了竿梢,又一头撞进水草丛中去了,朱帅哥手里加劲,拉上来却是混着丝苔的一大堆水草, 分开水草一看,啊哈,大乐,正主儿在里面呢,六七两重的大老板鲫,带着金色的光泽,美得不可言状.

　　蔡老伯果然没有说错,这个塘里确实有大鲫鱼,虽然没有前面那个浜里的大,但那天我们钓到最大的也有一斤出头.怪就怪在那天比较会钓的冯师兄和我,一整天也就各上了两条大板子,但举世公认的菜鸟朱帅哥,站在离我不过十多米远的地方,简直就钓疯了,只看见他在往上提竿,而且几乎没有脱钩的,到傍晚收竿,那老兄捧着他的鱼篓子,到东到西到处开展示会,说实话成绩也确实骄人: 一斤上下的大鲫鱼三条,六七两重的四条,不到一斤的小黑鱼四条,昂牛和川皮条,小鲫鱼加起来一大堆,这真是人要走狗屎运九条牛也拉不住.

　　有个问题我到现在还没搞明白,一样是鲫鱼,为什么有些地区（比如现在这里）就长得特别大，我相信假如我们有那个好奇心，在附近的各个塘里再试试，一定也会发现这种超级大板子．有人会说，年数多了，鲫鱼当然会越长越大．但我以前有看到过五六年没车的浜，车干后最大的鲫鱼也不过半斤朝上．８４年我调到船上去工作，在我们码头附近的川沙桂家村，也找到过一个有这种超级大鲫的浜，我们船上的轮机长，曾在那里钓过一条一斤六两的怪物．后来那个浜被抽掉了，但第二年我们就在同一个浜里又钓到七两重的．我一直怀疑鲫鱼也会有不同的种，或者是有些河塘的水土特别适合于鲫鱼的生长发育也未可知，这个问题看来只能留给生物学家去研究，我们一门心思要研究的还是怎么把它们钓上．

　　车间的兄弟哥儿们没有食言，第二天下班就拉着我一起去了虹桥路交大的小饭店喝小老酒．朱帅哥因为破天荒成了新闻人物，亢奋不已，声言为了庆祝他的＂历史性胜利＂，今天晚上由他掏钱请客，谁也不许和他争．餐桌上大伙儿有说有笑，回忆起昨天的大爽，兴奋的心情仍然难以平复．喝到面红耳赤的时候，大家都说为了保护我们自己的胜利成果，谁都不许把这个好浜透露出去，尤其不能透露给向张牛ｂ张师傅这种坏份子，当然更不能透露给小黑皮这种阶级敌人．后面一句话是冲我来的，这个我明白．

　　大家兴高彩烈，只有我一个人高兴不起来，脑子里一直在想小黑皮这档子事．你看人家小黑皮和我非亲非故，只因为蔡老伯的一句话，就带我跑了两个浜头，大场面上很过得去，算得很够朋友，好象我倒是欠他很大的人情．虽然前一个浜头或许是因为他的原因被干掉了，但昨天我们找到的那个新浜头是不是要告诉他呢？说实话我倒是很乐意让他多挣点钱，毕竟鱼都是他自己钓上来的，但万一他又是钓个三不罢四不休，搞到后来好端端一个好浜又让他给终结了，我那帮兄弟哥儿们还不把我活活给吃了？思前想后，举棋不定．

　　第二个星期五，我们一帮人又赶到那口塘去了，远远望去，浜边上好象已经有两个人在钓了．有人眼尖说啊呀，那不是张牛ｂ和工会叶主席吗？赶到近旁一看，还真是！怪了，他们怎么也会找到这个浜来的，一定是有人走漏风声了．张师傅看到我们，脸露奸笑：＂你们这帮小贼怎么介没有义气，这么好的浜头也不告诉我一声？＂拎起他的鱼篓子一看，已经有两条大鲫鱼不情不原地躺在里．到了浜边上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每个人看上去都象汉奸．最后冯师兄一拍大腿：＂我知道了，一定是万三，怎么说也是他！＂

　　万三姓刘，是从黄山茶林场顶替上来的，小我们好几岁，是机修车间的．他们车间也有长党，可他就是喜欢和我们车间的人扎堆．鱼钓得马马虎虎，就是牛ｂ哄哄，比如他说在黄山的时候，在山沟沟里钓到过一斤二两的川条鱼，有人就说有没搞错，川条哪有那么大的，是不是白丝鱼啊？他就不高兴了，说我是老钓鱼了，川条白丝还分不清啊？又说是某年春节回绍兴外婆家过年，大年初三站在水桥头一口气钓了九斤（不是九条）塘鳢鱼，真是没法跟他说了，于是有人就给他取了个外号叫万三，意思是这老兄说一万句话只能信三句．

　　这个万三上星期跟我们一起来钓过，所以他的嫌疑很大．我说可能这万三也不是特意要出卖我们，一定是上次钓到了，到张牛ｂ面前去臭摆显，那张牛ｂ是何等样人，听到有好浜岂肯放过，三花两花就把小赤佬花得自己招供了．消息一透露出去，传得飞快，到下个星期五再来，浜边上已经站满人了，我想坏了，照这样下去，要不了半个月，这个塘要钓翻了．下定决心要通知小黑皮一下，让他也赶得上来吃这最后的晚餐．可是怎么通知呢？总不能我天天一大早上徐家汇早市去等他吧．正惶惶无计的时候，他倒自己打电话到厂里来找我了．他说天气越来越冷了，再朝下就没法钓了，他说最近找到一个好浜要不要跟他一起去一下．

　　那天我们去钓的地方是松江的北干山，是一条活水浜的枝岔，小黑皮说这个地方有鲤鱼和乌青，前两天已经在这里发过财了．说得花好稻好，其实那天钓得也不怎么样，也就是几条小鲤鱼而已．我跟小黑皮提起最近找到的那个新浜头，他叹了口气说恐怕没有时间了．我们坐在一起，看着浮标抽烟，小黑皮说：＂小李师傅，恐怕我们是最后一次在一起钓鱼了．＂我说：＂怎么回事啊，怎么听上去有点恐怖兮兮的．＂小黑皮说他有个堂房哥哥，前年从山上下来（劳改释放），后来去了芜湖做生意，听说做得还不错，要叫他也去芜湖，说是需要帮手，催他下个星期就要动身．那个年头改革开放还没有启动，好象也没有听说个人可以做生意的．我就问他那你知道是做什么生意呢？小黑皮犹豫了一下，说不太清楚，我就知道我犯傻了，问了不该问的事情，马上顾左右而言他．小黑皮说：＂当初蔡师傅叫我带你钓鱼时，曾和我说过你这人不错，我们虽然交道打得不多，大家倒也满合得来，你这人是个模子，如果没有芜湖这档子事，大家交个朋友一起钓钓鱼倒也不错，现在我要走了，说什么也白说了．＂掏了半天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我以前认识一个钓鱼高手，教了我不少招数，加上我自己的经验，很有几个独门的堂子配方，我留一个给你，你看着玩吧，也算是大家朋友一场．＂

　　我看了一下，配方里有六七个成分，除了我们常用的菜籽饼，麦稃子，酒糟之外，还有两个非常令人恶心的东西，我也没把它当回事，顺手就放起来了，我说小黑皮我请你一起去吃顿饭喝个酒吧，也算为你送行，他想了半天，说算了，改天吧．果然小黑皮从此就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从此以后再也没了他的消息．和蔡老伯说起这个人，少不了叹息一番．

　　有事没事把那个配方拿出来看看，真不敢相信这到底是真是假，虽然有时侯很想试一下，实在太恶心了，始终拿不出这个勇气．但是用鱼虫干捻粉拌堂子，确实有道理，小黑皮曾说过，如果是用蚊子的幼虫（这两个字找不出来）晒干捻粉，效果还要惊人，但到哪里去找这玩艺呢？写到小黑皮，眼前又出现了他一口气钓三十多条大板子情景，这个高手现在在什么地方呢？我自己在想象：小黑皮混出来了，发达了，挣到大钱了，有一天他回到上海，回到了徐家汇，站在我上次站的位置上，抽一根烟，流几行眼泪，回想一番，感叹一番，蹉跎一番，然后，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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