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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冬天史无前例的冷,空旷的大地被冻出了一条条几寸宽的裂缝蜘蛛网一样的纵横交错。那年的雪也大,漫地的大雪足能没过成年人的膝盖。下一场雪老爹都要上房几次,不然的话简易的房盖会被压塌几次的。无论白天黑夜。老爹过早的懂事让爷爷感到欣慰,老爹手上的冻伤让爷爷心酸。每次老爹从房上下来,爷爷都会捉住老爹冻得发紫的小手塞进自己的怀里,老爹也总会在爷爷的腋窝搔上几下然后跑开,这个时候爷爷就会笑,是大笑,笑的泪花闪闪。他没有痒痒肉。
大姑俨然是个大姑娘了,她分担了奶奶一半的活计。整天和奶奶忙里忙外洗衣做饭缝缝补补。
最难熬的就是晚上,冷的睡不着,一家四口总会挤在一起互相取暖,爷爷总是安慰孩子:过年呢,一开春种了地,咱家就上梁,房子盖完了爹就在原先猪圈的地方,再垒个大的猪圈,多养几头猪,猪粪上到地里,苞米都结大棒子,过年把猪都杀了,让你们顿顿吃肉,把你爷爷也接回来。马圈在北面,窗根底下给大黄狗也搭个窝……等你们再回家就会认不出来咱家的摸样了。爷爷说的绘声绘色,其实这就是他对生活的最高要求。
要过春节的时候,老爹和爷爷去了西关,领回了小青马和大黄狗。家里只缺太爷了。
门前的河套里又响起了声,那是爷爷跋涉在齐膝深的雪中在打猎。孩子们正在长身体,他要在孩子们总是清汤寡水的饭碗里添点荤腥。雪太大了,野鸡野兔的都很少,可是每次爷爷出去都会拎回一两只。每发现一行脚印爷爷都要追出好几里路。在那么深的雪里走上个几十米人都会累的上喘,爷爷每次回来狗皮帽子下面都会热汗淋漓。
那年的三十同样放了爆竹,同样吃了肉馅饺子,同样的贴了春联。空空的猪圈上都贴了“肥猪满圈”。爷爷同样把老爹叫到了还是白茬的门框旁,用小刀刻下了老爹的高度。刻完了,爷爷认真的端详着新门框上唯一的痕迹。爷爷是想记住,从那年开始他的儿女不再只是个会淘气的小毛孩了。
一九四七年的春天来了。大地开始解冻。大姑和老爹结束了寒假又回齐齐哈尔读书去了。
爷爷抓紧时间往地里送肥,他要把准备工作提前做好,只等着大地化透了撒上种子就能上梁了。在孩子们放暑假回来的时候,一个漂亮的新家会让孩子们欣喜若狂的。有了奔头就有了力量。爷爷不辞辛劳的向着自己规划的蓝图努力着。
地种完了。野外的小根蒜、曲麻菜蒲公英也冒了出来,这些野菜大大改善了爷爷奶奶的伙食。爷爷奶奶节省着每一分钱留给将来的新家。
一天早上吃饭的时候爷爷向奶奶要钱:廷贺妈,给我拿几元钱,今天我去站上,我找人掐算了三月初六是个好日子,就在那天上梁吧。哦,我去站上买二尺好红布,挂在梁上,喜气。你在家把那个老辈留下的太平钱找出来,上梁用。
“看别人家都是挂乾隆通宝的大钱吧?”奶奶有些不理解。
“哎,你不懂,他们没有,这种钱一般人没有,太平钱就是保太平的,咱们老辈留下来的,肯定灵。”爷爷很炫耀的解释着。
“这码事啊,哪个是啊,我也不认个字。”
“就是那个最大的,像烧饼那么大的那个,正面刻着一条牛,背面写着洪武通宝。”
奶奶不认识洪武通宝,但是她记住了刻着一条牛。
爷爷拿了钱揣了两个苞米饼子趁早走了。老家距离四平四十里地,爷爷没骑马下午就回来了。
奶奶接过爷爷的红绸子,爱不释手的左看右看:“可真好看,红通通的,瞅着就喜庆。”奶奶乐的合不拢嘴。
爷爷拿起了那枚洪武通宝放在绸子前面,满意的比量着。
爷爷还买了一长挂爆竹,十响一咕咚。奶奶给他带的几块钱都花了。
“廷贺妈,你先烧火做饭吧,我去一趟西窝棚。”
“吃完再去吧,你去西窝棚干啥啊?”
“我去找大颜子,挺多事让他帮着张罗张罗,那天的伙食啥的。”
“那天让他媳妇也过来,帮着我做饭。”奶奶向着爷爷的背影大声的嘱咐道。
“哎,知道了。”
爷爷那天回来的很晚,颜富和爷爷商量着每一个细节。
该请的都请了,该告诉的都告诉了,该准备的都准备了。三月初六也到了。
早早的家里就来人了,爷爷的连襟和大颜子头天就杀了一口猪。院子里的大灶已经生起了火,大块的猪肉已经放进了锅里。
那根十几米长的主梁被端端正正的摆在了院子中央。
大锅里的猪肉飘出香味的时候,上梁开始了。
爷爷认真的在大梁的正中间系上了红绸子,然后也加入到抬梁的队伍中。爷爷不会说什么,形容那天的场面时只会说“喜庆、喜庆”。
可以想象六名壮汉踩着颤悠悠的跳板节奏一致的呼喊着号子,红通通的绸子下一枚太平钱在阳光下发着斑斓的古色,然后噼啪震天响的爆竹,忙碌的人们,刺啦刺啦的大锅里冒着热气,该是一个什么场面?也只有像爷爷说的“喜庆”了。
一上午,椽子、檩子都搭完了。酒席开始了。
滴酒不沾的爷爷挨个的敬酒。
“谢谢啦谢谢啦。”爷爷不会说太多,他就端着酒碗和每个人都这么说着,然后就是一大口酒。
“老姜啊,你这房子能住一百年啊,全松木的,可了不得啊。”
“嘿嘿,那是那是,谢谢啦,将来我还打算儿子就在这院娶媳妇呢,哈哈,喝酒。”
爷爷那天醉得厉害,奶奶说半夜的时候爷爷去厕所,半天也不回来,奶奶披了衣服出来一看,爷爷正坐在院子里看着新房子傻笑呢。
奶奶也轻轻的在爷爷的身旁坐了下来。
“老伴啊,过几天我把草笘上,就风也刮不进来雨也浇不进去了。”爷爷缓缓的喜滋滋的说。
“恩,老头子,这房子真能挺一百年吗?”
“能,当然能,要不我咋让儿子也在这娶媳妇呢?”爷爷的语气充满了憧憬。
“等儿子娶媳妇了,咱俩可真就老喽。”奶奶说话总是慢声细语的。
“恩,到时候我啥也不干了,我就哄孙子,他能生多少我就哄多少。”
“那我呢,我干啥呀?”
“你呀?”爷爷想了想:“你和我一起哄,亲孙子、外孙子咱们都哄。”
奶奶乐了:“那咱俩成啥了?不赶上老母鸡了吗?”
“对,咱们就像老母鸡,把所有的孩子都搂到翅膀底下,谁的翅膀硬了谁就自己出去飞,飞够了再回来,这就是他们的窝。”
新的一天开始了。爷爷早早的起来了,房子铺上草新家才算真正的落成。这是最后一项工作了,爷爷迫不及待的完成它。
这天上午爷爷正在房上忙活,爷爷的连襟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爷爷一看他的样子心里就咯噔一下子,太平了一段时间后莫非又来胡子了?
“老夏,咋回事?”
“姐夫,别干了,快走吧,不是胡子,来大军了。”
“啥大军?”
“国民党的军队,快跑吧我家的那几口子都去西关了。”说着还没等爷爷下来就开始往出牵牲口套车。
跑,已经习以为常,家里本来就没什么,唯一的一点衣服用品也早就被奶奶打成了大包小包,三把两把的装到车上,一家人就出了院子。
过胡子爷爷都不会跑的,可是这次是大军,爷爷不但也要跑连都不能带。始终在大沟里藏着。
这次爷爷他们跑得最远,一直到了大洼,但是时间不长。回家的路上断断续续的听到了挺多传闻:要打仗了,国民党军队清理外围工事,自己带不走的也不能给八路军留下。还听说被扒了很多民房。
最后的消息让爷爷心急火燎。当天就赶了回来,一进屯子满眼的狼藉让爷爷傻了,家家户户都被挑了房盖拆了门板,几乎所有的木头都被搬走了。
在自家院子前,爷爷惊呆了。马上就要落成的新家只剩下了残垣断壁。整个房顶空空荡荡,满院子都是凌乱的干草,房门洞开着,门板已不知去向……爷爷的所有希望、所有心血、所有的寄托都被打碎了。
“家……我的家……我的房子……”爷爷痴痴的一遍遍的念叨着。
突然,爷爷大吼了起来:“还我的房子!”然后掉头就奔河边跑去,暴怒的爷爷爆发了,他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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