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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金栋儿钓鱼》20——“官厅惊魂”
时空隧道 **********************************************
火车沿着永定河在崇山峻岭间穿行,长长的车身如起伏苍龙,风驰电掣。
鱼钓不成了,提前一天,打道回府。金栋儿不说话,径自一根一根地抽着闷烟儿。其实我心里明白,这小子不爽。这次在官厅水库不但丢了鱼,连鱼护都被人抢了,他从来没这么窝囊过。
“金栋儿,”我指了指车窗外,“看见没有,水边上的那块石头,像不像一只大甲鱼?”
金栋儿这才抬起头来,懒懒地向车窗外张望:“别说,还真挺像,这要是只活的,恐怕得有五百多斤!”
“五百多斤的甲鱼我没见过,要有也早成精了。不过我在这条河滩上见过十多斤的甲鱼,我还亲手捉到过一只呢!”
一听这话,金栋儿来了精神:“您什么时候来过这儿?”
“早啦,二十多年前,我不但来过,我还是跟同学一步一步走着来的!大串联啊!”
金栋儿扑哧一笑,“人家串联都去上海、广州、海南岛传播造反有理的革命火种,您跑深山沟里捉王八来啦!”
我没有马上接金栋儿的话茬,捉王八和大串联肯定是两码事,两码事怎么搅到一起来了?我也有点儿含混。我于是点了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思绪便从一个个慢慢破裂的烟圈里飘散开来。
“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我正在美校读书。一九六六年秋天别人都去大串联,我却患了关节炎,腿疼得走不了路。转过年来,那些高年级的同学把在漓江、三峡等地画的速写给我们看,真让人羡慕。我跟我那两个铁哥们儿一商量,咱也走吧!反正学校里没什么人了,说是“复课闹革命”,还不是整天鸡吵鹅斗打派仗。
去哪儿啊?眼下不比前些日子有红卫兵专列,一分不花周游全国。三个人一商量,决定“看菜下饭”,于是一块儿掏兜,点点有多少银子。老大最多,有十二块;老三次之,有四块;我可就惭愧了,连毛票儿带钢镚儿,一共才两块六毛几。老大说,要不成你也跟家里要些赞助吧,大串联好歹也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赞许的。我只好实话实说,去年秋天,我妈为了支援我姐姐去井冈山传播毛主席继续革命的伟大理论,东挪西借,凑了十四块钱给她当盘缠,到我和我弟弟这儿,就再也没有这种额外的军费开支了。我从十六岁上中专开始自立,没跟家要过一分钱。就这点儿水和这点儿面,没钱也能干革命,靠坐火车算什么能耐?咱学红军长征两万五,腿儿着去!咱不到大城市,没听说“小难奔城,大难奔乡”吗?咱到清净地方躲躲,也许过些日子再回来就消停了。”那哥俩说:“善!”于是我们就对着地图研究,想找一处没有派别没有争执,既太平又管饭的地方,那就是佛门净地。我们去“五台山”吧。
为了这趟出行我们做了充分的准备。好在那时候学生开始有军训了,打个见楞见角的背包并不费劲。军挎里边装着洗漱用具,针头线脑,做饭的锅碗、火柴,手电筒,还有退烧片、去疼片、清凉油等等,还有一盒季德胜蛇药——进山当然要小心一些。为了壮胆,每个人还配备一把用板锉自制的匕首,插在行李缝里,若隐若现,以示威胁。右肩左斜一袋子碎米,左肩右斜一袋子炒面,打好了绑腿,那形象,整个一井冈山时期的红军娃子。
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我们出发了。一直向西,中午就到了石景山。该进山了,为了不迷路,我们决定先沿丰沙线走一段,然后再想办法。
下午,过永定河大桥,有解放军站岗看守。我们拿出学生证才得以放行。天很热,背上有个背包捂着就更热,衣服都粘身上了。山沟里没完没了的铁路,或直或弯或上或下地向前延伸着,走很久也看不到一个人。只有虫鸣鸟叫,更显得山的寂寥。再往前有座大山挡住去路,一个隧道敞着黑乎乎的洞口,脚下的铁轨像蛇一样爬进洞里,显得那洞更加神秘。一个背的军人用南方普通话喝住我们:“站住,别往里走!”
那兵很年轻,跟我们的年龄相仿,满脸稚气。我心说神气什么啊?我们要是有,你恐怕就不会这么说话了。老大迎上去就是一段毛主席语录:“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然后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红本说:“我们是串联的红卫兵,让我们过去吧。”那家伙把往胸前一横:“不行,什么兵都不行,禁止通行!”我们望了望洞顶上的大山,又高又险,要想翻过山去,恐怕要几个小时。我们三个一商量,老三说:“我先上去缠着他,你们两个绕到他身后头往洞里边跑,他必然得追你们,我腿快,跟着就过去了。”
“他带着的!”我说。
“放心,咱是学生,他不敢开。也许他那里根本就没有子弹。”老三说。
于是我们就一同围了上去,说好说歹要过隧洞。我跟老大刚跑了几步,那兵娃娃“哗啦”一声拉动栓,当时我们三个都愣住了。兵娃娃急了,急得满脸通红,带着哭腔叽叽喳喳喊着家乡话,我们一句也听不懂。
正吵着,来了个看热闹的十来岁的小孩。那孩子指了指隧道边上立着“禁止通行”的牌子冲我们说:“这洞是过火车的,不让过人。”
我把那孩子拉到一边,从兜里掏出一枚毛主席像章,帮他别在胸前。我说:“火车隧道我们过得多了,知道隧道里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猫耳洞可以容身,再说我们有手电照明,完全没有问题。你跟这解放军说说,出了事我们自己负责。”
孩子一边用手摩挲着像章一边说:“这个洞有危险,连我们村的人都不让过。坡下边还有一个隧道,我可以带你们过去。”于是他领着我们,从山坡下边一个未完工的隧道通过。隧道里一片漆黑,幸亏我们都有手电,打开了照向远方。隧道很长,据小孩说有五里,我们走了20分钟才看到对面的亮光。这条隧道和附近的火车隧道高低并列,当我们从里边紧三步慢两步磕磕绊绊地跑出来的时候,正看见斜上方那个隧道里钻出来一列火车。那火车有四十多节,车头喷着浓烟,像一条黑龙从山洞里爬出来。
小孩指着火车说;“这条隧道20分钟过一趟火车,如果你们被火车堵在里边,隧道里这么窄,车开过来人根本站不住。山洞里满是浓烟,就算眼明腿快藏到猫耳洞里不被火车轧着,也得变成熏鸡。”
我们坐在山石上张大了嘴巴看着远去的火车,又回过头来看看仍在冒着滚滚浓烟的隧道口,看得我们心里怦怦直跳。好家伙,真悬啊!
孩子看着我们满头的汗水说,坡底下有山泉,可以到那儿去洗洗。说完就走了。我们到坡底下找到泉水,痛痛快快喝了个够又洗了个够。
能想起四十三年前的故事,有的靠脑子,有的靠文字,把那些场景统统串联起来,就成了时空隧道。在这条隧道里,到现在还冒着浓浓的黑烟。一九六七年五月二十九日,我的日记本写上着山里孩子的名字,他叫王宝顺。我想这个从小就做好事的孩子,现在一定是个好村官,那也是他们全村的造化。
以后的路程中,除了画几张速写,就是不停地赶路。累,就像有两块大石头坠在腿上,再没了看风景的心情。天快黑了,老大指着地图说,一定要赶到雁翅。
我们不知道远近,加紧赶路。一个巡道员指点我们,沿铁路走太绕,只要翻过前面这座小山就近多了。我们只好舍了铁路,爬上山间小路。
天黑了,山上树多草高,没多久就看不清路了。据说山里有狼,还有土豹子,我们都很紧张。三个人都把刀拔出来,咋咋呼呼,连走带爬,好容易才下了山找到铁路,我们顶着星星走啊走啊,走到夜里十一点多才到落坡岭。一打听,离雁翅还有二十里呢!人困马乏,肚子又饿,再也不想走了,那一夜,我们在只有一间房子的候车室里忍到天亮。原来徒步旅行这般辛苦,只一天的时间,心里就对那个远在山西境内的五台山有些含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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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章由江石于2010-2-21 9:58:22最后编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