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章所属钓区：吉林(3950)

　　下午二爷在磨一把杀猪刀。爷爷也不作声，看着自己院子里曾经的角角落落。

　　刀磨好了，爷爷接了过来，用手指摸了摸刃口，找了块破布缠了缠，揣进了里怀，然后把和口袋里的子弹递给二爷：“惠吉，你拿着这个。子弹在老坟的大榆树下面的坛子里。”

　　“大哥，是不是去西窝棚？一起走。”

　　“我去大颜子家，咱不能在西窝棚下手，都认识咱们。”

　　二爷接了不再做声。爷爷揣了杀猪刀出了院子，好像又想起什么似的：惠吉，晚上你住哪？

　　“一会我在河套边上搭个窝棚，现在不冷，没事。”

　　“恩，你在南面搭窝棚，晚上别在窝棚里，去北面沟里住，多铺点干草。现在得多加小心。”

　　爷爷去了西窝棚。在路上爷爷一直担心大颜子不在家。刚刚来过胡子一般的人家里都是空的。好在还没到颜富家的门口，就看到了他家的花狗。

　　狗的叫声唤来了它的主人。“谁呀？”隔着破窗户颜富探头探脑的向外张望。

　　“是我，大颜子，开门吧。”

　　“哟，老姜啊，我给你开门去。”

　　颜富开了门把爷爷让进了院子，又在爷爷身后的路上来回看了两眼，这才悄悄的插了大门压低了嗓门：快进屋。

　　“老姜，那几个胡子是不是你打死的？”一进屋子颜富就神秘的问。

　　“啥胡子啊？我不知道啊。”爷爷拿了水瓢假装一无所知的去缸里舀水。

　　“你别扯淡，除了你还能有谁，谁有那么大胆子啊？有那胆子也没那能耐呀。”

　　“真不是我，你听谁说的啊？我还纳闷呢，胡子咋偏偏把我家房子给烧了，这可坏了，这不和胡子做仇了吗？”

　　“都这么说，王小辫你认识吧？他就是胡子的眼线，从他嘴里传出来的。”

　　“啥？王小辫是啥？”爷爷感到吃惊。

　　“嘿呀，你不知道哇，那天晚上都有人看见了，王小辫和那帮胡子一起走的。”

　　“王小辫是胡子？”

　　“有人看得真真的，和胡子的马队往八面城那头跑了。”

　　爷爷没说话。

　　“平时就看这小子就是个二流子，哪成想他是个这么个玩意，怪不得像个娘们似的就乐意东家西家南屯北屯的的串门子，原来和胡子有勾当啊。”大颜子继续着自己的话题，可爷爷在想着另外的东西。

　　王小辫跑了。能和胡子明目张胆的跑，看来是不能回来了。这仇也难报了。凭着王小辫对各家各户的了解，他一定知道各屯落之间千丝万缕的亲情关系。所以在西关的奶奶和老爹也不安全。极有可能会遭到胡子的报复。

　　爷爷的思索打断了大颜子的话题：“老姜你有啥打算？”

　　“我这不是核计着凑合点钱，趁着现在天暖和再把房子盖起来吗，咋地也得有个猫冬的窝不是。”

　　大颜子摊了摊手，环顾了一下自己的屋子：“这……老姜，你也都看着了……我这……”

　　“我不是找你借钱，过几天你没啥事吧？没事就帮我盖房子吧，我缺人手。”

　　“老姜这你放心吧，没事。”颜富和爷爷是多少年的交情了，所以他的回答肯定而干脆。

　　“那行，我这就去西关老丈人家，咋地也得把房子盖起来。”爷爷起身要走。

　　颜富一把拽住了爷爷：“老姜，你咋糊涂呢？反正都说这几个胡子是你打死的，你干脆应承下来得了，报了官就会有赏钱，何必东挪西借的。”

　　“大颜子，你可别胡扯了，这屎盆子我都抖落不清咋还能往自己脑袋上扣呢？这要是胡子知道了说不上哪天又把我家房子点着了。”爷爷不想多事。

　　爷爷心急火燎的去了西关，十几里的路个把小时就到了。还没进屯子就看到了骑在大杨树上的老爹。老爹猴子似的爬了下来：“爹，你咋来了？”

　　“我来找你妈，你妈在屋里没有？”爷爷尽量不想让失去家园的阴影影响到孩子，所以语气很平和。

　　“在，你先去吧，我去牵马。”老爹和小青马总是形影不离。小青马总也不带笼头，也不配鞍子，在野外吃草的时候除了家里人谁也抓不住它，它咬人还踢人。爷爷总说它和老爹一个脾气

　　爷爷一进院子就被几个舅爷和太姥爷围了起来，七嘴八舌的问这问那。大家都听说了一点消息。

　　在屋里爷爷简单的把经过介绍了一下。听到家里的房子烧没了，奶奶首先哭了，爷爷故作轻松的安慰道：廷贺妈，有啥哭的，房子没了我再盖，肯定比原先的还大还高，现在要紧的是得商量一下把廷贺送走。留在家里有危险。

　　“送哪去呀？”

　　“我在路上就核计送他出去念书吧。”

　　“去站上？（就是四平）”奶奶问。

　　“不行，离家太近了，再说站上的学校都教日语，不让廷贺学东洋话，还得去齐齐哈尔。”齐齐哈尔的学校教的是俄语。

　　事情很快就定下来了，大舅爷送老爹去读书。学费的问题也很好解决，因为有了爷爷的勤快奶奶的节俭，所以家里还是有点积蓄的。而这些财务都被奶奶随身携带着。跑胡子吗，就是转移财产。

　　第二天爷爷就带着奶奶回来了，奶奶还从娘家带回来一口大锅。在院子里垒起了灶台，奶奶做饭，爷爷、大颜子、还有爷爷的连襟开始了重建家园。二爷去了梨树，太爷就在上次那个被爷爷救助过的人家里，两家后来像亲戚一样的来往走动。所以这次侥幸躲了过去。

　　说起那次，把家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的爷爷提得最多的不是家里的房子，而是藏在墙洞里的两本书，一本叫《牛马经》一本叫《小儿科》。《牛马经》是一本关于兽医学的，从爷爷的那个角度讲，并不是他养了家里的那几头牲口，而是那几匹马养了我们一家人，只靠家里的十多亩地仅够维持家里的温饱，大姑和老爹都要上学，过年一定要吃肉馅饺子的，还有一定要做新衣服的等等的，这些都是爷爷和这几匹马共同挣来的。所以在爷爷心里牲口是家庭的成员之一，分量很重、地位很高。孩子是爷爷的命根子，是爷爷的全部希望，在条件艰苦的岁月里，自己会点手艺在关键的时候总会用得着。好在家里的两匹马还在，有了那两匹马和爷爷的劳动，日子就会红火起来，奶奶和两个孩子平安无事生活就有奔头。

　　在爷爷的心里，实际意义的家不止是那几间房子，构成家的元素包括奶奶、孩子和耕种，把这些元素装在房子里格在院子里才会是家。而亲情就是温暖。

　　爷爷就是带着这样的热情或者是激情重建家园的。他希望在孩子们冬天回家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高高大大的敞敞亮亮的新家。他不想孩子们回家后有一丝的忧伤影响那得来不易的团圆的气氛。

　　土坯房子靠的就是力气。爷爷不在乎，为了孩子们的欢笑他有的是力气。挖土、和泥、脱坯、垒墙……每天的天黑爷爷收工，而第二天的天亮爷爷肯定会出现在院子里。他要尽最大的努力使自己的孩子感到幸福。

　　天不遂人愿，秋收前的连日降雨打破了爷爷的计划。房子还差上梁了。

　　雨停了，该收地了。节气不等人。家里的房子被搁置起来。收完了地就要抓紧时间打粮食，然后就是卖粮，那年月胡子随时会来。

　　卖粮的路上，颜富就和爷爷商量了：老姜啊，上梁可是大事，我核计了，我家的那头猪快一年了也一百多斤了，再养下去也是给胡子准备的，你上梁的那天我就把它宰了，多请些人咱热闹一下？

　　“恩，炖他一大锅粉条，可劲造……驾……”爷爷仿佛看到了那四大间新房子，还有喜气洋洋的乡亲，大鞭子一挥，打马如飞。

　　老天爷好像有意和爷爷做对一样，就在爷爷拉着最后一车粮食上路的时候，变天了，飕飕的西北风刮着漫天的飘雪无情的砸向了东北大地。一昼夜的时间里，深秋就变成了严冬。

　　爷爷站在院子中望着马上就要落成的房子一种强烈的无奈的悲愤油然而生，老天爷呀就不能再给我几天时间吗，几天就行啊……

　　爷爷奶奶总希望有奇迹发生，在窝棚里充满热情的等着有几天能天气回暖，一直等到了腊月。

　　天寒地冻了，没法上梁了。在奶奶提意下这个冬天回西关吧。

　　爷爷知道奶奶的心情：好哇，咱孩子还没在姥姥家过过年呢。爷爷说的很夸张的兴高采烈。

　　奶奶也知道爷爷的心情：我嫁给你就没在娘家过过春节，今年是老天爷帮忙啊，咱们回我娘家。奶奶说的喜气洋洋。

　　两个人都故作轻松，可是说过这两句话就都沉默了。然后爷爷默默地套车，奶奶默默地收拾简单的行装。动作都慢的不知是平时的多少倍。这里是家，谁愿意走呢？

　　大姑和老爹毫无征兆的回来了。

　　突然出现的两个孩子把爷爷惊呆了，爷爷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孩子。奶奶本来就老实，突然出现的孩子让她悲喜交加，可是爷爷告诉过她再难也不能当着孩子的面掉眼泪。奶奶更不知如何是好。

　　老爹奔向了爷爷：爹——爹你这是要去哪？

　　面对儿子的提问爷爷突然语塞：天冷了……秋天雨大……去你姥姥家……咱家这房子…… 面对穷凶极恶的胡子爷爷能冷静自若，可是新家还没落成面对着自己的孩子他心里有无限的愧疚。脸就像被人扇了一顿大巴掌一样的红了。拎着马鞭怔怔的站在那里。

　　老爹转了一圈，一边脱着衣服一边对爷爷说：爹，咱哪也不去！说完把外衣一甩，又像爬杨树一样爬到了房上：爹，你给我扔柴禾！

　　爷爷马上就明白了老爹的意思。也甩掉了外衣，从柴禾垛里拽出了一捆捆的柴禾抛到了房上老爹的手里，老爹用小巧轻灵的身影蹿上跃下的，一层层的码了起来。不一会老爹的额头就见汗了，“廷贺，歇一会吧。”爷爷心疼的劝到。

　　“爹，不累，爹，再给我一个木头。”老爹一边擦汗一边支使着爷爷。

　　那天晚上的活计爷爷完全是被老爹指挥着。天黑的时候一间屋子的屋顶已经被严严的盖了起来。

　　老爹下来后，爷爷拉着老爹就走，一直把老爹拽到了祖坟。爷爷跪在坟前喜极而泣，一次次的高声诵读着：列祖列宗在上，我姜惠真无德无能，可是咱们姜家有后了！姜家有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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