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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鬼子在大骆家修建飞机场了。爷爷哥儿几个跑得慢了点,又被抓了劳工。其实躲过去又如何,没出工的还要上缴人头税。
老百姓恨,恨得牙根痒痒。但是敢怒不敢言。指望他们正经干活是绝不可能的,“磨洋工”这个词就是那个年代留下来的。
一天收工后爷爷叫了二爷:惠吉,跟我走。
二爷的话总是不多,尤其看到爷爷的表情二爷知道肯定有事。他把烟袋一卷就跟了过来。
“惠吉,看着点二鬼子(二鬼子是日本鬼子在侵略了朝鲜后招募的亲日朝鲜人,在中国他们替鬼子打理一些事务,因为在鬼子的领导下所以得名二鬼子),东沟的那几个人今晚可能有事。”
“哥,啥事?”二爷悄声的问。
“别问了,一会你就知道了。”
哥俩一前一后来到了二鬼子住所门口。爷爷小声的叮嘱二爷:你注意点后面,那哥几个得手了你告诉我一声,我看着二鬼子,他要是发现了我就缠住他,明白没?
“东沟的那几个今晚要偷……”二爷不知说的对不对所以止住了语声。
“恩……,盯好了。”
半小时后,二爷的前面出现了轻微的脚步声,在昏暗的月光下,几个人抬着一个沉重的油桶匆匆的消失了。
“哥……过去了。”二爷小声的说道。
“惠吉,他们回工棚睡觉你再告诉我,咱们得给这哥几个放放哨。”
一会这几个人又抬着空桶回来了。
往复了几次以后这几个人才蹑手蹑脚的回到了工棚。
“走,惠吉,咱也睡觉去。”爷爷压低了嗓门召唤着兄弟。
工棚里小东沟的那几个人刚刚躺下还在小声而兴奋的议论着,听到门响都止住了话题。
爷爷和二爷也躺在了板铺上。
屋里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真看不出,小东沟的那几个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能有这么大的胆子,这可是要杀头的。”爷爷小声的和二爷嘀咕。
“哥,他们打算干啥啊?”
“他们把鬼子的洋油给倒了。”
……
“这是几条汉子啊,惠吉。必要的时候咱不能袖手不管,能帮咱就帮一把。”
“恩……哥,要不咱也干他一把?”二爷来了兴致。
“码好了机会咱就下手,睡吧。”
机会来了,爷爷哥俩在一个夜里冒死从工地上“偷”出来一些木料,又连夜藏在那条大沟里。飞机场到家仅仅十里路。“偷”的时候并没想过有啥用,只是不想让这帮
的工程顺利进行。
爷爷不懂太多的道理,只是说起这个“偷”的时候爷爷始终不承认。小日本啥都没有,这都是咱们国家的玩意,谁偷谁呀?你知道小日本怎么教孩子吗?他们管烧饼不叫烧饼,叫满洲,对他们日本崽子说吃烧饼就叫吞满洲,妈了巴子的。每次骂完爷爷都会恨恨的吐口口水。
机场的跑道需要大量的石头做基础,这年冬天爷爷被调到塔山去打石头,塔山离家里大约六十华里。一个多月没了家里消息的爷爷,心里无论如何放不下。
这天早上出工前,爷爷正用破布条包扎着被钢钎震裂的虎口,觉到旁边有人轻轻的捅咕他:“老姜,你看那头新来的那个,是不是西窝棚的颜富?”
爷爷一看“可不是咋的,别吵吵”
出工的路上爷爷故意磨磨蹭蹭的,一直等到了颜富,爷爷小声问:“大颜子,你咋也给抓来了?”
“啥抓来的呀?我自己回来的,不出工就得交钱,也不能出去干活家里哪来的钱啊?我能躲出去,可这人头债躲不过去呀。”颜富无可奈何的悄声回答。
“家里头都咋样?没啥事吧?”爷爷最关心的就是家里。
“我也不太详细,前两天俺们西窝棚可来胡子了,把韩老六给烧死了。”
“啊?咋回事啊?韩老六该多老实了”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胡子要酒喝,老六守着个病老婆自己都吃不上溜了哪有钱给胡子打酒啊,胡子就开始祸害人了,非要拿老六的一袋苞米种子喂牲口,老六死活的不让,胡子就翻儿了,把老六的柴禾垛就给点了,老六被五花大绑的给扔进去了……唉……真是造孽呀”
沉默了一会,爷爷又问:西姜家咋样?
“不知道,我这次回来,到家都没打站,就听说西窝棚和老邓家是一天出的事,老邓家这几年是咋的了,年年摊事。”
“啥?一天出的事?老邓家咋的了?”
“不知道啊,就听说出事了。”颜富的回答让爷爷感到了不安。老家正处在老邓家和西窝棚的中间,不论胡子由东到西还是由西到东都会路过我家。
白天干活的时候,爷爷一直心事重重的。
晚上收工后,拎了一条镐把悄悄的从工地上跑了出来。爷爷要回家,他不放心。一口气跑了六十多里地,到家的时候都小半夜了。爷爷从墙头跳了过去,一个月没见到主人的大黄狗,亲昵的上蹿下跳用力的摇晃着尾巴。爷爷蹲下身子,一手摸着狗头,一手轻轻的敲了敲窗户小声的招呼:“廷贺妈,廷贺妈,我回来了。”
马上屋里就有了动静。
站在炕沿前,看到了安睡的孩子还有平安的奶奶这才放下心来。简短的说了几句话后在大姑和老爹的睡的红扑扑的脸蛋上小心翼翼的亲了亲,就气喘吁吁的再次转身消失在了回塔山的夜色里。
那天晚上最凶险的就是来回两次的路过四平的北沟。之所以叫北沟就因为那里的天然大沟。很多打吗啡的或者流浪的人被冻死饿死后没人给收尸。通通的被扔到那里完事。那里的狗都吃人肉。即吃死人的也会主动的攻击活人。每到晚上就会成群的出现,游游荡荡寻找猎物,爷爷两次路过那里,真不知道他是如何过去的。爷爷最后虽然有惊无险,但是棉袄棉裤都被咬破撕开了。
爷爷和我说起过打狗,能偷着下口的才是咬人的,在它虚张声势的时候不要理睬它,等它扑到身前没有了后退的余地时,瞅准了抡出足以让它致命的一棒子打它个骨断筋
折,后面的就只会“汪汪”的瞎诈唬了。或者把几个领头的打掉其它的就会四散逃开。
还有一次,爷爷被抓去修铁路,就是现在长春到沈阳的,去的地方叫牤牛哨(四平的南面,隶属辽宁),爷爷他们修的是铁路桥。爷爷每次讲起来都是眉飞色舞的:那地方叫牤牛哨,别看就是一条小河,可是发水的时候哞儿哞儿的,大水下来和牤牛叫唤一样一样的,每次鬼子的桥桩刚刚打好,一场水就给冲毁了,半夜里那河面上都是一对一对的小灯笼,你猜那是啥?都是有道行的王八眼睛,小鬼子不信邪,冲毁了就再打,刚刚打完还会发水,那才准呢,后来小鬼子急眼了,咣咣的轰了好几炮,可是仍然发水,鬼子后来服了,服了咱们的河神了,又是杀猪又是上供的,还请了法师。后来快收地的时候,桥桩又打好了,真就没发水,后来桥面也铺上了,小鬼子也倒台子了。
爷爷的经历是真实的,可是故事明显是杜撰的。我不相信真的有鬼神。那只是他的心理安慰罢了。可以分析一下,粗制滥造的工程应该是个什么质量?被大水冲毁属于正常;还有最后桥桩打好后是秋天,那是枯水季节不会发水的。他希望有个真神出现,希望真神保佑他赶走鬼子,剿灭土匪,保佑他能过上平静的好日子。这些都是他力所不及时的希望和寄托。
随着苏联红军进军中国东北,日本鬼子投降了。听到这个消息爷爷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下就又听说了,关里的八路还有国民党的军队也来到了东北,爷爷意识到鬼子跑了可是天下还不太平,再加上胡子,一共是四种武装力量。战争只能越演越烈。
苏联红军的素质爷爷始终不敢恭维,开小差的现象很普遍。爷爷说白俄的人很傻,傻到了开小差后埋藏自己武器的时候都不知道挖个坑,把
往地下一扔划拉点土就算埋起来了,埋子弹也是。只要在平地上看见一个小土堆,大的肯定是
,小的就是子弹。
爷爷捡到了一条三尺长的小马
,子弹足足两坛子。爷爷又开始了自保的打算。好在那个时候老爹已经十多岁了。老爹能骑着家里的小青马自己跑了,老爹的那匹马是匹骒马,速度快耐力好,那匹马还好胜,它从来不允许有别的马跑在它的前头。几年的功夫,老爹硬生生的把它骑成了百里挑一的走马。有了快马,老爹的安全系数增大了。
爷爷紧绷的神经还是不敢放松。几乎每天晚上都是攥着
睡觉。稍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叫人彻夜不眠。养狗成了最有效的预警方式。没人会琢磨狗的语言。可是那个时候的人都能听懂自家狗的叫声。比如和远处同伴的应和、对远处异常的警告,还有的就是对擅自闯入者的扑咬。
一天半夜,家里的狗又叫了,那就是一种有目标的扑咬。第一声狗叫爷爷就坐了起来。随着大黄狗越来越激烈的扑咬,爷爷悄悄的开了窗户爬了出去。蹲在月亮光的黑影里侧着耳朵仔细的听着外面的动静。二爷拎着一把俄国马刀也悄悄的出来了。在狗叫的间歇里传来了啪啪的拍门声。爷爷一拉
栓:谁?!
“过道的,饿的走不动了,给碗粥喝吧。”声音苍凉而虚弱。
爷爷又仔细的确认了一会才小心的开了院门。门外月光下一个身影摇摇欲坠。
“兄弟呀,敲了好几家子了,没人敢给开门啊,饿得不行了,给口粥喝吧。”然后就是大口的喘气和不停的作揖。
“进来吧。”爷爷向门外瞅了瞅,把外面的那个人领了进来。大黄狗也安静了。
奶奶出来了,看到这一切默不作声的进了厨房。
借着灶里温暖的火光,爷爷看清了这个人,尽管一脸菜色可是怎么也不像个要饭的,尤其是那件蓝布褂子,虽然脏破可是质地不错。
那人看着奶奶在烧开的锅里加进几把苞米面后,就不停的吞咽着口水。
在外面观察了一会的二爷也拎着马刀走进了厨房。很同情的装了一袋烟递了过去:抽两口不?解解乏。二爷的话始终不多。
“哎呀,还给烟抽?可谢谢啦”那人接过烟袋使劲的吸了一口,非常感激的问:兄弟贵姓?可不能忘了你们哥们,将来可得好好谢谢。
“别问了,看你也不像要饭的,你是哪人啊?”
“兄弟,我是梨树的。”
“嗯?你这是咋回事啊?黑灯瞎火的你胆子也忒大了。”
“唉……兄弟,你不知道啊,多长时间我也记不清了,八成也小一个月了,我被胡子给绑了,蒙了眼睛塞进大车里也不知道个东西南北,走了也说不上几天,哗哗哗几排
胡子就乱套了,我知道事不好,趁着乱我就跑了。这不是一边要饭一边回家吗,唉……”
“胡子被打了?谁打的?”有人打胡子的消息爷爷最感兴趣。
“关里的八路你知道吧?”
“恩,听过。”
“就是他们打的,那阵势!上千的胡子没出一个小时就给打绝了”
苞米糊糊好了,爷爷在灶坑微弱的火光里第一次听说了有部队剿匪,也第一次听说了八路。那是一个穿着土布衣服骁勇善战的军队。
胡子有了克星使爷爷感到振奋,可是那样一支能打的军队又让爷爷感到了担忧,他们要是祸害起老百姓来那今后的日子可就完了。
这个回家的人姓田,是梨树北田家窝棚的人,也是个大户人家。
第二天老田就病了,一路的惊吓风寒使他卧床不起,将养了十几天后,爷爷套了车送他回了家。
因为这件事两家也就有了交情,开始了像亲戚一样的来往走动。
这个时期是东北的局面最为动荡复杂的。常有各色着装的军队出现。每次有军队路过的时候,老爹就会远远的跑开,奶奶回娘家,爷爷就会拎着那只苏联马
躲在门前的沟里观察家里的动静。那时候大姑被爷爷送到了齐齐哈尔读书。作为一个老农民爷爷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他意识到了,读书不仅仅是识文断字,也不仅仅是会算账,里面有更深奥的东西。
一九四六年的六月,又一小股几十人的胡子,趁着一战二战四平刚刚结束的乱劲,悠悠荡荡的窜到了老家,那时的青纱帐已经没膝了。家里人又四下散开了。爷爷仍然钻进了沟里,他总是不想离家太远。一直到了第二天下午,并没什么动静,爷爷借着大沟的掩护,一点一点的一边观察一边往家靠拢。突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从马蹄的声音就能肯定那是老爹的小青马!接着就人声嘈杂,纷乱的马蹄声变得急骤起来。爷爷探出了脑袋,正是老爹趴在马背上被后面五、六个胡子紧紧的追赶,胡子一定是看上老爹的马了,老爹的马本来就快,再加上老爹年纪小重量轻,所以距离会越拉越大的。爷爷看见的时候已经有胡子举起了
向着老爹瞄准射击,“啪——”,可能是老爹身体小,也可能胡子怕伤了马,这一
打高了。看见自己的儿子被人追杀,怒不可遏的爷爷从藏身的地方一跃而起,抬手就是一
“啪——”的一声向老爹开
的那个胡子的脑袋就被打的粉碎,其他的胡子一愣,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随着又是一声
响,另一个胡子栽下马去,剩下的胡子都是一缩脖子掉头就跑。老爹说那次爷爷就毫无遮拦的暴露在沟边上,杀气腾腾的岔着双脚在准星的缺口里目送胡子跑出射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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