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章所属钓区:黑龙江(33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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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某公三哭 ********************************************
大江的事对金栋儿触动很大。金栋儿蔫了。我找他的时候,他正坐在家门口的台阶子上端着茶碗想心事。我说,走吧,你看看这天,不冷不热的,多好。
金栋儿的生意做得并不顺利。前些年刚开始的时候雄心勃勃,在闹市区盘了一个很大的店,生意也不错,全国各地跑。郊区还有一个做树的工厂,自己有养鱼池,开着宝马带我去钓鱼,那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啊!可惜好景不长,先是那个厂子被同行戗了,揽不到业务,只能赔钱转给别人。后来渔具店又起风云,他店铺的一左一右各开了一个渔具店,两头堵,一下就让人家把脖子给掐了。
他的失误全在于自己的招摇。他当老板了,顾了六七个伙计,一个卖渔具的用得着那么多人吗?还宝马良驹,出有车、食有鱼,尽摆谱了。这还不算,他都快把渔具店办成“钓鱼沙龙”了,我到他的店里看过,每日里钓友三五成群,神吹海聊,美其名曰是沟通信息,实际上就是瞎白活。从早起来开门侃到晚上关门,不但有烟抽,有小叶茶喝,中午晚上高兴了还管饭。好容易戒的酒又喝上了,酒瓶子花生米火腿肠,摆了满满一桌子,屋里七八根小烟筒冒着烟,呛得进不去人,谁还爱买他的东西?!每每说得高兴了,比如有人说这两天上庄不错,都是鞋底子那么大的鲫鱼,一天钓好几十条。这就来劲了,把店铺交给伙计,跟着那帮子弟兄拔腿就走,什么都不用预备,钓鱼的家什都在车里存着呢。金栋儿整天就是玩,哪还有心思做买卖?再被人家左右店铺一挤,月月入不敷出,呼啦啦倒台了。金栋儿把剩下的东西收敛收敛,换了一间小店勉强维持着,后来顾了大江当伙计,那仁兄更干脆,店门一锁自己玩去了,把金栋儿赔了个底儿掉。我跟他说了多少次,做生意就要知人善用,你差得远啦!
我把金栋儿约出来,不为钓鱼,只为找一些灵感,我的钓鱼文章该收尾了,没有金栋儿,我写不下去。
离龙潭湖最近,水边上找个长凳子半歪半躺,扯扯闲篇儿。扯得饿了,龙吟阁对面有个新开的食府,叫上几个小菜,两瓶啤酒,偷闲小酌。我指指眼前这片水面对金栋儿说,还记得咱们俩在这儿钓过多少次鱼吗?从1965年我就在这里玩,那时候我上中专,学校就在马路对面,那座白瓷砖的大楼就是。一早一晚,课间休息,有空就甩上两竿,尽跟查湖的打游击了。后来东湖开放了,几毛钱一根竿还要藏着甩两副拉坨,那时候我们俩就没少在这片水面上泡。一晃儿三四十年过去了,咱们都老了,可是这心里还想着钓鱼,想着年轻时候那些事。现在龙潭湖不开放钓鱼了,不然咱还得甩两竿子……
我正的吧的吧地只顾自己说话,却忽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原来金栋儿已经半天不出声了,俩眼发定,一杯一杯地往自己碗里倒酒。我心说要坏,这家伙高了,只要他自己一抢着倒酒,那一定就是刹不住闸了。
我说金栋儿,你可别又哭啊!金栋儿咧咧嘴说,哪能呢,我在琢磨点事。忽然想起来金栋儿有个不好的毛病——哭酒。有人酒后话多,有人酒后不语,有人酒后傻笑,有人酒后痛哭。咱金栋儿就是那最后一种。
要说这个毛病也是有来头的,以前金栋儿跟着我的时候从来就没哭过。我离开车间以后,车间里新来了一个副主任主抓机修工作,那位新领导外号“大生”,五大三粗,近两米高的个子,伸出拳头来有斗那么大,这家伙长的,猛一瞅亚赛潭柘寺山门里的托塔天王一般!金栋儿不服,叫板,金栋儿说比你再高再大的我也不怕,照样被我摔得满地找牙。俩人在车间动起手来,招了好多人看热闹。金栋儿伸手揪住了大生的一条胳膊,另一只手探过去想抓人家的后衣领子,那家伙个子太高金栋儿够不着,只能改抓大生前胸的衣服,打闪的功夫,金栋儿把身子一蹋,扭腰提胯,就要把这个两米高的汉子从背上扔出去。这一招金栋儿使得熟了,可以说是百试不爽,旁观的这些人把心提到嗓子眼儿,就等着大生“啊”的一声惨叫呢,谁想到倒在地上却是金栋儿,人家什么招数都没使,硬生生就把金栋儿摁到地上了!金栋儿大窘,爬起来想半天没明白自己是怎么摔倒的。旁边的人说,金栋儿今儿认栽了吧?你们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金栋儿大吼一声,扑过去就是一招跪腿小德合锁住大生的脚脖子,上身用力,发一声喊:走!照往常只这一招,就能把对手推出去五米开外!结果怎么样?金栋儿就像在推一座山,纹丝不动!大生嘿嘿一笑,把两只手放在金栋儿的肩上,说了一声“坐下吧你”!金栋儿扑叽一下子,又坐地下了。招得满堂哄笑。金栋儿真急眼了,转过身就要抄工作台上的家伙,大生不敢怠慢,从后面抱住金栋儿的腰,用力一提,就把咱金栋儿举了起来,金栋儿两脚离地,一点劲也使不上,急得直踹腿,大生不撒手,金栋儿也下不来。这时候车间领导赶过来,好歹才把他们拉开。
金栋儿吃了亏了,咱金栋儿从来没栽过这样的跟头。后来金栋儿买了一瓶二锅头,一边哭一边喝,一个人喝了个烂醉。
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金栋儿的第二次哭酒,是从桃峪口加工点回来以后,谁也说不清这里面的起始缘由,只知道金栋儿趁着酒醉打折了车间主任的胳膊。从那以后,金栋儿逢酒必醉,逢醉必哭,谁都知道咱金栋儿有了哭酒的毛病。也是从那以后,金栋儿很多年都没有出去钓鱼。直到他再次出山,我们才能结伴而行。
“金栋儿,你在想什么?”我问。
金栋说:“我在想啊,人这一辈子,到底有多少变化?十年前,我金栋儿不与人争,也就罢了;这十年,我挣不过人家,就觉得有些窝囊。眼见着是要发了,没成想一夜之间又退回到原地,其实还不是原地,岁数没啦!那时候我满口的白牙,您看现在,好几个都光荣下岗了。您说,咱总钓鱼,是不是杀生太多啊?”
“你这家伙真是喝多了,”我说,“这么多年你打鸟钓鱼,偷猫逮狗,害的命还少啊?壮得跟牛似的,也没见你有什么报应,别老瞎想。”
我知道金栋儿只爱钓鱼,不爱吃鱼,这也是他几年来的一个变化。所以我们俩吃饭点菜的时候,从不上鱼。问他什么原因,他说有次他钓了很多二寸长的小鲫鱼,就做焖酥鱼吃。做完了以后打开锅盖一看,骇得金栋儿狂吐不止,原来锅上面那层鱼都翻着白白的眼睛瞪着他。从那以后他就很少吃鱼了,尤其不能看鱼的眼睛。金栋儿说,他夜里做梦,梦见自己是一条鱼,在鱼池里自由自在地游动。有一个叫金栋儿的家伙,天天围着鱼池转悠,甩鱼钩子钓、下粘网,变着法的使坏招儿,从来就没安过好心。我听罢哈哈大笑:这不庄周梦蝶的故事么?金栋儿说,那我就成庄子了。我说你不是庄子,你是装孙子。鱼是低等动物,没有人的感情,所谓“走路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不过庸人自扰耳!这年头“修桥补路双瞎眼,杀人放火儿女多”的反例还少吗?所以你尽管玩,乐一天是一天,只要不祸害人就算活得光明磊落,就算对得起良心。不过,玩归玩,别不顾家,不顾买卖,你还得指着它养家活口呢。你要是什么都不顾,早晚离咱们大江兄弟就不远了。
没想到我的一番劝慰不但没有把金栋儿开导好,反而却见他鼻子不停地抽搐起来。我说,不至于的吧,别介呀!金栋儿不出声,依然抽搐不止。人家廉颇老矣,一饭三矢,咱金栋儿老矣,竟一饭三哭。金栋儿说,有件事一直想说,压在心里那么多年都没说。那就说吧。说不出口啊!跟师傅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那我可就说了啊!您还记得我刚来机修组的时候,那阵子您的自行车车带总是被扎。是啊,我天天补带。跟您说吧,那都是我扎的。为什么呀?还能为什么,就为能到这里来看钓鱼呗!
想起来了,那时候厂里的材料库在十里河,每天修机器换配件要派人出厂子到十里河去领取,以前都是我去,说白了顺路到龙潭湖看一会儿钓鱼。后来看上瘾了,不去都难受。自打金栋儿来了以后,有段时间我只要一想出门车带就是瘪的,得罪谁了我都不知道。我还跟金栋儿说,去,帮师傅看着点儿,别让人算计我的车。金栋儿回来说:报告师傅,车带又瘪了!
我问金栋儿,都是你扎的?金栋说,都是我扎的,开头只是放气,拔气门芯,后来您预备了一个气筒子,我只好使钉子扎了。您的车不能骑,您又骑不了我那辆破车,所以,每天取料的活儿就都是我的了。
这下轮着我哭了,你个缺德金栋儿,把我气个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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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章由江石于2010-2-21 10:18:51最后编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