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章所属钓区：吉林(4689)

　　老家的门前有条河。爷爷说我们的祖宗是哥俩个，从山东莱州府的的老家挑着担子一步一步地闯进了关东，担子的一头挑着孩子，一头挑着全部的家当——劳作的工具。哥俩个怕走散了就撕开了家谱每人一半。后来真的走散了。我们的祖宗一个人靠着一双铁脚板仍然一路向北走啊走啊，他揣着对“一把能赚出油来”的肥沃黑土的渴望，带着对“棒打狍子瓢舀鱼”富庶生活的梦想，不辞辛劳的走过了千山万水、踏进了关东。老祖宗一眼就相中了这里经年流淌不息的泉水和岸上一望无际的肥沃黑土，这是一块可以丰收、可以育人、充满希望的风水宝地。于是老祖宗停下了北上的脚步，在荒芜的河边搭了第一个窝棚。用他的锄头叩醒了已经沉睡了千万年的土地。再后来就有了一代一代被那里的泉水滋养着的祖先们，他们一茬一茬地种着庄稼，一辈辈地延续着家族的血脉。

　　那条河在爷爷的记忆里就没干过。每逢大雨过后，上游就会冲下来好多的鱼，比较多的是鲫鱼、鲇鱼，还有嘎牙子。水退后它们就在那里繁衍生息。那个时候爷爷摸鱼，奶奶捞鱼，生活过得安静而祥和。

　　可是这种与世无争的生活没有持续多久，有老爹的那年也有了胡子（就是土匪，也叫响马）；那是内蒙古的马队，他们秉承了成吉思汗的彪悍，胯下腰刀，手中马，每人2---3匹战马，换马不歇人，行动迅速往来如风，令官府颇为头疼。每次得到消息派兵清剿的时候，上千的匪兵和数千奔马都会不知所踪。但是他们给小百姓的威胁并不大，老百姓身无长物，腿肚子上绑了灶王爷-----人走家搬。而且他们还有一个规律，都会在农闲挂锄的时候出现，每年席卷一次就天下太平了。每年躲过了那几天，爷爷还是会下河摸鱼的。

　　爷爷摸鱼的目的就是为了玩，所有的收获都给别人吃了。他自己从来不吃，因为在他眼里多大的鲫鱼都叫“壳子”鲫鱼壳子是没有肉的。鲇鱼他也不吃，他嫌小，爷爷只吃槐子（超过10斤的大鲶鱼叫槐子）和大胖头。实际上他是怕鱼刺，爷爷吃小鱼的时候总是卡。摸鱼给他带来了快乐，无论收获多少他只是在享受过程。他认为这样的生活才有滋有味。只要一下到河里闹胡子的事似乎他马上就会淡忘了。

　　他不止一次摸着白胡子绘声绘色地和我讲起他收获最多的那次经历：我弯下腰向水里面一划拉，原来是个老大的大树根烂了一个比大碗口还粗的洞，手一伸进去，都是黏糊糊滑溜溜的鲇鱼。这下可坏了，它们拨拨楞楞的也不老实儿的让你抓呀，跑了可咋整？我就用手捂着洞口向着岸上的你二爷喊，快给我薅几把蒿子，把洞口堵上，一个鲇鱼窝！

　　那次爷爷在那个树洞里摸到了一洋皮水桶的大鲇鱼。

　　这个故事爷爷在他99岁的病床上给我讲了最后一次，那时的爷爷已经很虚弱了，可说起那一大桶鱼的时候，爷爷的声音很大，眼睛很亮，还不时地用打着吊针的手比划着大鲇鱼的长度。

　　奶奶是小脚，只能在岸边用一根不算太长的竹竿挑着柳条筐捞小鱼，为的是让小鸡多下几个蛋。小鸡吃剩下的她就晒成干留着冬天再喂。一个夏天下来奶奶总能攒上一两麻袋的小鱼干。有一年冬天，三爷扛了一袋子去集市，竟然换回了好几斤豆油呢。对奶奶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成就和鼓舞，不亚于每年秋天爷爷从地里拉回一车车金灿灿的苞米和红彤彤的高粱。

　　但是这种日子并不长久，内蒙的胡子也不仅仅在春末夏初出现了，秋收后小百姓的腰包刚刚鼓溜的时候，成了他们大肆掠夺的黄金季节，而同时兴起的还有北大荒的地主武装，他们被称为“小秧子”。有大股的，成百上千人，也有小股的，几十个人。剩下的就是零零散散的当地的无赖，临时纠集在一起，既不占山头也不报名号，东游西逛得手几次就作鸟兽散了。最后这种危险性最大，因为人数少所以很难引起别人的注意，万一碰见了熟人是绝不能留活口的。

　　短短的几年里，天下乱了。

　　家族中的几股开始商讨有没有沿着祖先的方向继续北上的必要。黑龙江的附近地广人稀当时还算太平。太爷的态度非常坚决：我就要死在这里，我的这把骨头要埋在这条河的边上！我要给祖宗顶脚（中国沿袭的习俗，就是儿子要葬在父亲的脚下）爷爷的哥几个拼命的支持太爷，在爷爷他们哥几个的眼里这里是家、是根，哪也不去。

　　事情在太爷的坚决的反对下，最后不了了之了。

　　此时的爷爷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保卫家园了。那年的秋天卖了粮食后，他把奶奶的全部嫁妆都加在了一起，通过熟人介绍在四平（当时叫五站，长春到昌图的第五站）的日本洋行里买了第一支驳壳，带20发子弹，价钱是100大洋。100大洋是个什么概念？当时的高粱米是一分钱一斤。爷爷为了家豁出了血本。有了就会安全。他这么认为。后来家里又有了两只洋炮(土）。在这样的武装下，小股的胡子开始在河对岸高喊着“借道走走，借道走走”而不敢轻易过河绕到别处了，他们也可能打听到了，爷爷不好惹。爷爷的法极好，冬天下雪的时候他总是领着家里的一条小灰狗去河边打野鸡、打兔子。家里面的人就站在院子里数着，一声、两声、三声。。。。。响，几声响一定代表着就打到了几只野物。

　　有一次一伙北大荒的胡子在东面的老邓屯子，听说爷爷的法了得，为首的胡子头自恃骁勇很不服气，决定当晚砸下我家这个“响窑”（家里有的人家）。

　　家里也知道前屯过胡子了，也知道只是一小股，家里人都没跑。所有的人都没睡觉，在“人定”的时候，家里的狗开始向着河对岸狂躁的扑咬，同时也听到了对面的人声马蹄。胡子来了。

　　二爷向天上打了第一：再往前走开了！

　　“别开，别开，没别的意思，听说这个响窑条子挺硬，就想比比法”对方的胡子也在挑衅似地大声喊话。虽然放缓了马步，可已经一步步的踏着冰面逼过河来了。

　　“好！，怎么个比法？”在其他哥几个还觉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爷爷大声的应战了。

　　爷爷就是这种人，越是小事他越不明白，越是大事他越冷静。

　　对方已经停了下来，对付这样的早有准备的手显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硬冲硬打一定是要付出代价的。可是弓在弦上不得不发，对方也在犹豫，胡子头下意识的扬了一下手里的驳壳，就这轻微的一个动作使他的在微弱的月光下有了一个一逝而过的闪光点，就这一闪爷爷的响了，“啪——”的一声胡子头手里的被打飞了，“啪——”又一胡子头的狗皮帽子也被打飞了，胡子头趴在马背上抱着马脖子努力的控制着受到惊吓的坐骑惊慌失措的大叫：别开、别开。借道走走，借道走走。

　　胡子走后爷爷又捡到了家里的第四把，一个上满了子弹打开了狗头的德国造20响。

　　这个时候的爷爷总是沾沾自喜，他有了一种非常自豪的成就感、英雄感。可是在大股的胡子面前这种自豪立刻就会被无情的践踏到粉碎；毕竟实力悬殊。家里这四条简直就是微不足道的小菜，爷爷他们还是要跑的，那时有个名称叫跑胡子，就是躲避土匪的意思。每次遇到这种情况，爷爷都是一手抱了老爹，一手拎着20响，猫腰钻进家门前四通八达的大沟里。那个年月的孩子都是懂事的，老爹尽管才几岁可就知道了那个时候绝不能出声，即使尿了裤子也不能哭出声。后来老爹骑马往远了跑，爷爷仍然就在家的附近躲着，他不能容忍自己的那几间草房离开自己的视线。那段岁月里，这条大沟又成了家族的避难所，一直到解放。

　　手里有了武器，爷爷觉得腰杆子就硬实。秋收后的农闲时间里就可以不必呆在家里猫冬了。他有的是力气，爷爷赶着家里的大车，揣着二十响带着二爷走南闯北的给人家拉脚，家里就由三爷照顾。一出去就是小半冬，由南到北由东到西越走越远，最远的到过哈尔滨。只有在临近年关的时候才对活计挑挑拣拣，每载满一车货物都要一步一步的奔向家的方向。

　　一年的腊月十九，爷爷离家已经很近了，他们一共三挂大车拉的白面，是从孤家子到四平。爷爷盘算着二十三小年前就能到家了，也该买年货了，孩子的、奶奶的，太爷的、太太爷的……这个时候的爷爷总是归心似箭，拉车的牲口也仿佛嗅到了家的气息格外的卖力。

　　过了晌午，车队的后面远远地出现了两匹马，不紧不慢的跟着。警觉的爷爷马上感到了危机。那种年月又是傍年靠节的，小百姓睡觉都会睁着一只眼睛。凭这两匹马完全可也轻松的超过几挂满载的大车，可是他们就不远不近的跟着，这种反常只能解释成极有可能是胡子或者是胡子的眼线。掌包的也发现了，慌张的催促爷爷：快走、老姜快走。爷爷冷静的晃晃头安慰老掌包：别慌。然后竟然喝住了牲口对着后面的喊了声：撒泡尿，都放放水。趁这个机会爷爷大大方方的又看了看远处的那两匹马，那两匹马有意放慢了速度。那两个人的身份一下子就可以确定了。肯定是胡子！掌包的已经不知所措了，爷爷继续安慰他：这个时候不能露怯，你越怕他们胆子就越大。又拍了拍腰里的驳壳：有这个呢。那边的二爷背靠大车左手握着烟袋，右手已经伸进了怀里就等着爷爷的一个眼神了。

　　趁着二爷抽烟的功夫，爷爷向掌包的的打听了这一带的地理特点；这是一马平川的平原，这条路上没有沟壑和大的树林，下午能有一个打尖的车店，不过从那个车店出来几个小时会路过一个叫老红林子的地方，那是一片天然的森林，方圆十数里。

　　老红林子？爷爷早就知道，那是一个著名的胡子窝。天然的屏障使这里自古就是土匪的乐园。里面的都是对搂粗的参天大树，就算三伏天进了树林也会让人感觉阴森恐怖。这里可以说是臭名昭著，无论哪个季节这里都像景阳冈一样有一个规矩“来往客商需正午时分结伴而行”。而且这是通往四平的必经之路。凭经验爷爷知道胡子们不会在无遮无拦的地方下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老红林子，这条路是通往四平的，必须经过那里。

　　二爷的烟抽完了，爷爷若无其事的摆了摆手：走啦走啦。其实爷爷也紧张，但是不能流露出来，毕竟他是大家的主心骨。

　　下午打尖的时候，果然有一匹马跟进了大车店，另一匹一定去报信了。进来的那个胡子毫不避讳的向爷爷的三挂大车打量，爷爷也无所畏惧的和他对视，双方都心知肚明。

　　爷爷始终相信---该来的你就躲不过去。所以他在安排好了店内的伙计“半夜吃饭起早走”后就睡下了。

　　那时的冬天比现在冷，半夜的时候能达到零下四十度。爷爷是严严的捂着狗皮帽子，脸上裹着一条羊肚毛巾只露出两只眼睛，尽管这样两个个颧骨都会冻得破皮了。可是他从来没觉得遭多大的罪，他认为给太爷的烟袋里加上一撮蛟河烟，给大姑和老爹还有奶奶作件新衣服、给孩子们吃豆包的饭碗里添一羮匙白糖是天经地义的，他的前半生就为了这个目标努力着。

　　那个季节赶车的都不敢坐在车上，一天下来能把脚冻掉。爷爷他们也是。“啪啪”的几鞭子把牲口打起来后，就抱着大鞭子跟着大车一溜的小跑。

　　天亮的时候，牲口的身上都挂了一层白霜。几个人的狗皮帽子上也是。

　　太阳完全的升了起来，离老红林子越来越近了，身后的那匹马又出现了。还是远远的跟着，就在大车快要进入树林的时候，那人一松缰绳，从爷爷的身边一掠而过，率先冲了进去。掌包的完全被吓坏了：完了，老姜啊，咱回去吧。爷爷知道胡子要下手了，拼命的时候到了。爷爷也不想惹麻烦，可是马上就要过小年了，家里的奶奶孩子都在眼巴巴的盼着他，盼着他回家、团圆、热热闹闹的过年呢。他怎么能走回头路？现在家就在不远的地方，回家的唯一的一条路就在脚下，谁也阻挡不了他渴望回家的脚步。爷爷狠狠的瞪了一眼掌包的：熊蛋包！管好你自己就行！

　　大车仍然是马不停蹄，堪堪来到林子边缘的时候，林子里突然飞起了一群喜鹊，高高的向着爷爷他们的方向飞来。可以肯定那是受到了大队的胡子的惊吓飞起来的。胡子出现了，瞬间就会短兵相接！

　　本文地址：http://bbs.oldfisher.com/show_i112859.html

〖大 中 小〗〖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