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章所属钓区：内蒙古(4749)

　　

洗澡抓鱼历险记

　　孟克河，我家乡的河，我深深眷恋着那条河。孟克河（蒙语，意为嘎河），是西辽河的一个支流，人们对它是既爱又恨。河如其名，这条河确实很嘎，据说孟克河与老哈河在同一个地点汇入西辽河。老哈河水浑浊，孟克河水清亮，两条河水汇入同一河床，并肩向前，奔向辽河，然却清浊分明，从不掺合。浊者自浊，清者自清，人们喜欢孟克河的近浑者而不浑的风骨，每当人们说到这里总是神情庄重，露出一脸莫名的崇拜。但孟克河的“嘎”还不仅于此，它上游有很多支岔，一遇大雨，山洪汇集在一起，奔腾咆哮，浊浪翻腾，形成孟克河大洪水。差不多每年都有人畜被洪水卷走的惨事发生，每当雨季，人们望河生畏，谈河色变。这还不算嘎，更嘎的是这条河有很多拐弯，每个拐弯的地方不是人家就是树林，或者是良田。它的弯拐得特别有针对性，好像是专门去损毁人们的生命财产的。每次洪水不是把人家坍进了水里就是把树林或者粮田坍走一大块，令村民们痛心疾首。村民们在河弯的关键部位修筑了石龙①，以期挡住洪水保卫家园。但每次洪水过后，石龙则无影无踪，或者被洪水卷走，或者沉入河底，河弯照样在不断地扩大。

　　水对人有一种天生的诱惑力，人们总喜欢临水而居，入水而戏。特别是对那些不谙世事的孩子们，更是如此。孟克河虽凶险，却挡不住我们对它的一次次的亲近。夏天洗澡抓鱼扎猛子；冬天打冰出溜坐冰车，有很多童年闹剧都是围绕着这条河上演的。

　　经推算，大概是一九七二年夏天的一个星期日，天空没有一片云，地上没有一丝风。炽热的太阳当空照耀，大地被晒得烫脚，阳光洒在身上火烧火燎的。好像空气就要达到了燃点，人们停止了一切劳作，蛰伏在树荫下，房屋里，哈哧哈哧地大口喘气。稍有一点活动就汗流浃背，哪怕是扇扇子都能出一头大汗。没见过这么热的天！

　　晌午头，人们都躲在家里避热。在这样的天气里，酷热难耐的孩子们就自然想到了孟克河。忘记了谁是组织者，也忘记了是如何集中的，八个小伙子飞也似地来到了排灌站进水口下游的河岸边。不由分说，迅速脱掉本来就穿得不多的衣裳，下饺子是的，辟里扑楞跳进水里。顷刻间又都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过一会儿，一个个浪里白条从十多米远的下艄凫了出来，原来是扎猛子玩。紧接着伙伴们一边用手抹着脸上的水，一边就近展开了水面厮杀。有的用手掌推水攻击对手，有的用双手撩水泼击对方，有的被杀的抱头鼠窜，有的在后面穷追不舍，河面上水花四溅，一片喧嚣，玩得是不亦乐乎。

　　玩累了，浑身也凉爽了，水面战斗就结束了。接下来我们习惯性地开始进行下一项：抓鱼。抓鱼的活动量小多了，靠的是耐性与协作。我们的抓鱼方式很特别，不知道此法起源何处，何人发明，也不知其他地区是否也有此方法：首先选一块水流平缓，水深不过膝的浅水处。所有人面向下游在水中坐成一条直线，双腿叉开，两人之间距离约为一尺远，组成一堵人墙，尽可能将鱼道拦住。准备好后，一人下令，整体向下游缓慢推进，动力来源就是放在各自体侧的双手， 我们称之为“压鱼”。鱼喜欢贴近河底逆流而上，河水清亮时可以看见是否有鱼和鱼的大小。如果正好有鱼向上游潜行，就会碰到我们叉开得双腿，这时只要掌心向下迅速按下双手，就可能将其擒获。

　　我们八人向下游压鱼，时而有鱼从没放平的大腿下面穿过，时而有鱼从两人相邻的两脚结合部逃脱，老半天也没有收获。突然听见光义“哎呀”一声，仰卧在水里，是一条大鲤鱼将他撞翻。义清和万春两人各自抓了一条小翘嘴，他们将鱼迅速送到河岸临时抠的小水坑，马上回来补位。我觉得有东西碰了我右脚一下，是鱼，而且不小。我刚抬起双手准备向下按去，一条约二斤重的鲤鱼飞了起来，撞在我的心口窝处，感觉就好像挨了一记重拳似的，撞得我半天没透过气来。

　　海东和光龙每人抓了一条白漂子。义明、光义、铁柱和我，还都两手空空，非要抓住一条才肯罢休。我们坚持再抓一会儿，再玩别的花样。不一会儿，我终于抓到了一条，在捧出水面的一霎那，感觉左手虎口处有股热流。我一看，满手是血，殷红的鲜血和着水顺着手腕流到胳膊肘，滴进河水里。我大惊失色，害怕极了，我怕流血把我流死。我站了起来，一边向岸边跑一边带着哭腔大声嚷嚷着，“割着我手了，流血了”。同时把鱼交到右手，到岸边一看，是一条约三两重的嘎鱼。只见它浑身黄绿色，没有鳞，扁平的大嘴里长着镏尖的小牙，嘴角处还有两根小胡须；背鳍撑开着，像一把小扇子，每个扇骨就是一根锯齿状的尖刺，我的虎口就是被它割开的。可能是我抓得过紧，那嘎鱼发出吱吱的叫声。（“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即使现在，每当钓到嘎鱼，我都不敢直接抓鱼摘钩，非得将鱼踩死在脚下才敢摘钩。）

　　伙伴们都已上岸，围着我探视伤情，出主意想办法。我虎口的肉棱被割开了一道约半厘米深的口子，刺痛无比。伤口露出了白肉，不断淌血。大家都赞同把背心撕成条包扎伤口。我想了想，包扎伤口就得张开虎口，张开虎口就包不住伤口，我决定不包了。我拇指并拢，其余四指握住拇指，攥成拳头。不一会儿，血就不流了。但我仍不敢松开拳头，担心伤口开裂。伙伴们躺在热乎乎的沙滩上，翻来滚去，给被河水泡凉的身体加温，同时酝酿着下一个水底项目——摸鱼。

　　下过河的人都有体会，身体经河水一泡，肉皮发紧，再加上阳光的烘烤，好像就要爆裂似的。伙伴们体力恢复了，沙滩上烫得难受，下水才是最舒服的。于是伙伴们一窝蜂似的朝沉没在水下的石龙位置跑去——摸鱼。这次我就不能下水了，我担心自己的虎口再裂开。我坐在浅水处一边玩水一边看热闹，左手仍紧紧地握着。

　　水下的石龙周围被回旋的水流冲出一个大坑，与主河道相连。石龙的下游，水面上打着漩涡，水深流缓，便于鱼类栖息和觅食，在那里最容易抓到鱼。伙伴们从浅水处扎猛子接近石龙，憋足一口气，然后抓住石龙的铁丝罩，攀下一丈多深的水底，在水下抓鱼。小鱼在浅层，大鱼在水底。河水清亮时，在水下可以睁开双眼，在浅黄色的水中能看见鱼儿在自由地游动。在水下，鱼不怕人。如果看到鱼就可以轻松抓获，比压鱼效率还高。我曾经在这里抓住过一条二斤来沉的鲤鱼。但河水浑浊时，就得闭上双眼瞎摸，否则眼里进去泥沙特别难受。在这里，不用担心会被淹着，如果感觉憋不住气或者需要换气，可以果断地撒开铁丝，水就会迅速地将人托出水面，特好玩儿。就像被按进水缸里的乒乓球似的，想沉都沉不下去。不过，在水下不能玩得太久，否则耳朵疼。双耳轰轰响，听不清声音，我们都认为是耳朵进水了，又是抠，又是扒拉，过一会儿就好了。后来随着知识的增加才知道，那是水压在作怪。

　　今天河水比较浑，他们几人瞎摸了半天只有两人抓到了小白漂子。耳朵生疼，该休息了。他们一个个地跑到岸上，抠耳朵。我也跟着回到岸上看收获。“救命啊！”，我们都被这第一次听到的突如其来的呼救声惊呆了，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站在原地动弹不得。是铁柱的声音，只见他在河的大流上向下漂浮，越漂越远。只露出一个脑袋，随着浪头忽隐忽现。头部露出时就听见一声“救命啊”的呼喊，然后就不见了。接着又露出头来，还是呼喊。反复几次之后，只能露出半个头来，只听见含混的“啊”声，接着没入水下。最后，在距我们大概有40米远的河面上只露出一绺头发，没有了声音。

　　我们站在那里，呆若木鸡，目送着铁柱消失在河水里。不知怎么回事儿，我突然鬼使神差地跳进河里，朝越来越模糊的那绺头发冲去。河边水浅，河身至少有2米深。越跑越深，跑进大流时双脚就不着地了，我的嘴却接近了水面。也不知道跑得有多块，连水的阻力也没有感觉出来，一路上双脚根本没有踩到河底。我居然追上了铁柱，并且用右手抓住了他的右胳肢窝。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用单手将他托出水面。转身时，我呛了两口水。左手划水，逆水原路返回到出发点。等我把他抱起来放到岸上的时候，他面色如纸，已经没有了呼吸。就见他的肚子胀的滚圆，我想里面可能全是水。没别的办法，我提起他的双脚使他头朝地，脚朝天，完全处于倒立状态，目的是把肚子里的水空出来。只见他嘴角上流出了水，但是不多，肚子也不见小。我又用左手搂住他双腿，用右手按了一下他那圆滚滚的肚子，只听见“扑”的一声，一大股水流从他的嘴里喷了出来。

　　我发现这招儿挺见效，接着按他的肚子。听见并看到铁柱嘴里喷水，被一系列意外吓傻了的伙伴们回过神来，有人接过我手中的两条大腿，有人按压铁柱的肚子。每按压一次，铁柱就喷一次水。后来怎么按压都不出水了，我们再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了（当时不知道人工呼吸的法儿）。我们看着倒立的铁柱，非常害怕。刚才还活蹦乱跳的玩伴转眼间就成了死人，这可咋办，就像天塌了一样，心里充满了恐惧。我接过铁柱的两条腿，把他平放在地上。我毫无目的的低头看着他那张面无血色的脸，

　　忽然铁柱咳嗽了一声，喷了我一脸水。“活着呢”我说。我把他扶坐起来，他又咳嗽几声，大哭起来。伙伴们七嘴八舌地安慰了一通，又简单地回顾一下刚才的经过。然后又问他是怎么回事儿，原来铁柱摸鱼时位于石龙远端靠近大流的地方，等他从水底浮上来后，被一个漩涡卷进了河身，出不来了。呛了几口水就懵了，后来的事就全然不知了。见铁柱没死，我们放心了。但已无心再玩，穿上衣服，回家。一路上话不多，但约定，今日之事谁回家都不能告诉大人，惹了这么大的祸，家长知道准又是一顿臭骂加一顿胖揍。

　　生活一如既往，还像往常一样平静。也没听说哪位伙伴因玩水挨揍。30多年过去了，我几乎没向人提起这段经历。每每想起，我总是百思不解，我为什么会救人？而且什么都没想，我肯定有点傻。我们两人没被双双淹死，纯属命大。虽然在课本中学过罗盛教，刘英俊、李文忠、门和等英雄事迹，但和我们的日常生活距离很远。我从没有过救人的精神准备，更没有救人于危难的本事。那时虽好玩水，但我并不会游泳（后来上大学也只学会了蛙泳，在游泳池里最远才能游50米，还上气不接下气。），更不会踩水，为什么能在河水中单手托举一个人如履平地，还能逆流而上？这成了我人生中两个不解之谜之一（另一不解之谜是一次军训中，手榴弹实弹投掷，某人由于紧张将拉了环的手榴弹放在了战壕边而不是投出去，手榴弹冒着白烟在团团打转。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教官一脚将那个人揣到，同时大喝一声“卧倒！”，爆炸声过后，我发现我的头竟然藏在我自己的屁股底下。事后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复制。）。是危急时刻人对自己潜能的调动吧？后来看闲书时找到了一点理论依据，来解释自己的一些鲁莽行为。受到过理论界批判的冯定的“正义冲动论”分析了人的精神世界和长期进化的生理特征，提出，当人遇到突发性事件时，人体分泌“肾上腺素”，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人会做出平时无法做出的举动。

　　那年的腊月二十三，我家正要吃晚饭，铁柱进屋了。他跟我说，“我大（爸、爹）让你上我们家去一趟”。我问啥事儿，他说不知道。我起身跟他一起来到他们家。他们家热气腾腾，正在做豆腐，准备过大年。把我让进里屋，并要我坐在炕里。紧接着就摆上了一张炕桌，桌上都什么菜早已忘记，只记得给我端上来一碗热乎乎的热浆豆腐，上面泡着咸菜汤和一些葱花。他们也没说啥事儿，就让我吃豆腐。我也没问啥事儿，稀里糊涂地吃了一碗豆腐就走了，我想这可能和那次抓鱼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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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①：石龙，是用8#铁丝编成的高约2米，宽约3米，长约20—30米的大笼子，里面装满大石块。其实是先在岸边用铁丝编好笼底，再在笼底上垒起一堵石墙，然后将铁丝编成网状笼子，保护石块不会散落，浑然一体。最后在墙顶封口而成。用以阻挡洪水，保护重要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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