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章所属钓区：四川(3470)

　　

　　周末的夜晚，老何白净的脸庞上架着付镀金架的精致眼镜，微微卷曲着瘦瘦的身材，照例在灯下准备钓鱼用具。老郑前来敲门。老郑身材不高，有一张典型的钓鱼迷特有的黝黑面孔，两只大眼圆溜溜的十分灵动，显得分外干练。俩人外貌迥异却志趣相投，是多年无话不谈的朋友了。俩人在同一个单位的两个部门任职，老何是技术副处长，手下一帮文化人，处事周到，文质彬彬。老郑是物资处长，管着一大帮文化不高的库管员和搬运工，说话粗嗓门大喉咙，做事风风火火。俩人的业余共同爱好都是钓鱼。老郑能吃苦，老何肯动脑筋，俩人钓鱼时形影不离，往往收获颇丰，钓友借用美国好莱坞大片的片名，戏称他们为“黑白双雄”。

　　老郑托人带回了眼下最为时新的碳素线和品牌鱼钩，今天特地给老何送过来。乌木水库的盛夏正是钓大草鱼的季节。老何每年都要因为线不结实跑掉好几条大鱼。据说碳素线比同样直径的普通鱼线拉力要高出两倍，可是个好东西。老何兴致勃勃地重新栓绑钩线。老郑提议：“明天晚上我们去钓草鱼如何？我的手下找到一个极好的地方，包你钓到大草鱼！”老何问：“夜钓的夜光棒你准备了吗？”老郑说：“没有啊。你的点子多，你来想办法。”

　　第二天，俩人没有按照旧例远征，只在附近钓了多半天鱼，早早收拾东西回家。要美美地睡上一觉，养精蓄锐，准备夜间大战。谁知单位生产任务紧，刚巧俩人都有事情要处理，一直加班到天快黑。老何问老郑：“还去不去钓草鱼？”老郑斩钉截铁地回答：“去！”急急忙忙刨了几口饭，老郑的手下姓陶，也是个铁杆钓友，背着个装满渔具的大背篓，早早地在楼下等候。大家上路时天已黑透。

　　老陶引路走上湖畔一条宽不足一米的小道，小道上铺着大小不一，长短不齐的青石板。石板铺的草率，高低不平。因为年代久远，每块青石板都被踩踏的颇为光滑。老陶和老郑在夜光下走的甚为顺畅，老何的眼神不济，虽然打着大号手电，还是磕磕绊绊地走得极为艰难，闹出一身大汗。背心被汗水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极不舒服。说来奇怪，当地人称公路为“马路”，管这种铺有青石板极其难走的小道为“大路”。没有石板的才叫“小路”。老何的手电晃的老陶眼睛发花，反而看不清脚下，提议老何关了手电。老何在手电下望去，四周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根本分不清哪是山，那是树，那是沟，那是路。闭了手电哪里还敢迈步？过了一会儿眼睛习惯了黑暗，反倒觉得旷野里明亮如昼，脚下的“大路”清晰可辨。盛夏的乌木水库，天空不是一团漆黑黑，而是带着深沉的海蓝色亮光。繁密的星斗闪烁着，衬托着皎洁的明月。银色的月光洒遍大地，勾勒出远处的山峦和近处山岗清晰的剪影。茂密的慈竹林和白夹竹林后面透露出点点农家灯火。倒映在平静的水面，和天际的繁星融在一起。路边的稻田和玉米地在月光下望去是厚重的墨绿色。青蛙的鸣叫声密如鼓点，犹如高明的架子鼓手奏出的流畅乐曲，令人心旷神怡。一阵山风拂面而过，浑身燥热的感觉登时消去大半。

　　老陶选定的地方名叫内河，原是一处狭长曲折的河道淹没形成的湖湾，最宽阔处也只有百十米。一大片水稻被连日上涨的湖水淹没，只露出些许稻叶，狭窄的内河显得比平日宽阔了许多。走上小路，受惊的青蛙停止了鼓噪，扑通，扑通！地纷纷跳进水里。待人们走远，依旧是蛙声一片。老陶在前面轻轻地嘘了一声，三人同时放轻脚步，耳中传来一阵类似老牛吃草的“咔嚓”声和湖水波动的噼啪声。老郑大喜，低声问道：“莫不是草鱼吃禾苗的声音？这么大的动静，鱼该有多大？”老陶回答：“正是草鱼吃草的声音。前几天我就断定这里会被水淹没，昨天白天我在这里守了一天，大概是水太浅，白天大鱼不敢露面，只钓到两条小草鱼。夜里大草鱼肯定靠边吃稻苗，您听，这群鱼大的十斤都不止！”

　　三人分头准备钓具。不用打窝，新淹没的稻田就是最好的诱饵，饵料就是随手拔来的禾苗。把禾苗连根带泥捆成把，将鱼钩藏匿在禾苗捆里尽力抛出，落在淹没稻田的中央。三人各自抛下三、五根鱼线，老何拿出自制的使用钮扣电池的发光二极管光源，一一安装在鱼竿尖端，作为光标。小小的荧光红红绿绿的十分好看。老郑使用了一个，其余都是是弹簧竿，不用光标。老陶使用的钓具最为简单，只是一条小小的竹片，一头插进地里，另外一头顶端开了个小口。将鱼线拉直夹在竹片的开口里，上面挂上小铃铛。铃铛不够用，看见四处飞舞的萤火虫，灵机一动，伸手逮住一只，夹在竹片的开口里。不花钱，不用电，简直比老何的发明还要好。可惜萤火虫经不住竹片儿夹的酷刑，死去后的荧光不再闪烁。老何看的心中不忍，也给他安上一个光标。老何给老陶安上一个，自己反倒有一根线没有光标。稍加思索，将线头挽了个活结，随手套在自己的脚踝上。只要草鱼拉动鱼线，立即可以在第一时间感觉到，比光标还要可靠。老何自鸣得意：最简单的才是最科学的，这是最科学的报警装置。老何一时对自己的这个小发明颇为自得。

　　大概是三人投掷禾把的声音惊动了鱼群，水面没有了丝毫动静，四下里就连蛙声虫鸣都归于寂静。只有三五成群的萤火虫，随风静静地从身旁飘飘荡荡摇曳而过。尾部的小小荧光一闪一闪，仿佛是天际的星辰有了生命。又仿佛地上的农家灯火扶摇直上青云。对岸的东方有一片灯火阑珊之处，那是乌木渔场所在的地方，大概是来了客人才大张灯火。顺风时影影约约地听见台湾流行歌手略带忧伤的歌声，其声细若游丝，拨动着人们的心弦。

　　三人唯恐惊动了鱼群，将雨衣铺在草地上，和衣躺下，吸着烟，静静地望着静谧的夜空和飞舞的流萤。山风从树梢轻轻掠过，虽然是盛夏，这时不但丝毫没有感到燥热，反而略有凉意。时间悄悄地流逝，农家灯火渐次熄灭，就连蛙声都逐渐稀疏下来。老何猛地感到脚踝上被拉了一下，霍然醒悟：报警装置起作用了，上鱼了！三下五除二，拽上来一条二斤多的草鱼。老郑不屑地说：“一条小鱼，放回去吧。”老陶的铃铛“叮铃铃”一响，也拽上来一条圆滚滚的草鱼，足有五、六斤。老郑的武器最为先进，反倒是没有丝毫动静。老何有了两条，老陶那最为简陋的钓具收获最多，钓了四条。老郑急得就要收回线来检查一下是不是禾苗已被鱼吃光。被老何阻止，让他耐心点。老郑急切难耐地东盼西顾，终于听到弹簧竿“腾”地一声弹起。弹簧竿一面弯腰点头，一面“吱吱”地自动放线，老郑折腾了好一阵才拽上一条粗壮的大草鱼，手电光下，草鱼圆滚滚的大肚子格外显眼，大概是满满地吃了一肚子的禾苗。虽是最后一个钓上鱼来，上来就是十多斤的大家伙，老郑笑得两只素来溜圆的大眼眯成一条小缝，满口白牙连着牙花子一齐都露在外面。

　　夜深了，老郑钓鱼工作忙了一天没有睡午觉，这会儿又折腾了多半宿，渐渐有些犯困。鱼也没有再像刚才那般疯狂咬钩，建议打道回府。老何没有一条鱼象样儿，第一个反对。三人复又躺下，等鱼上钩。老郑不久就支撑不住进入梦乡，呼噜连连。老何也渐渐迷糊过去。只有老陶早已睡了一下午觉，被老何洒的驱蚊剂的味道熏得睡不着。老何外貌斯文，打起呼噜来比老郑毫不逊色，还夹杂着“咯吱咯吱”的磨牙声，听的老陶牙根子直发酸。

　　虽然老陶受两人的呼噜声和磨牙声双重夹击，究竟是子夜已过，渐渐有些犯困，刚刚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之际，听得老何“哎呀！”一声大叫，其声凄厉无比，如见鬼魅，料定老何被蛇所伤。翻身跳起，只见老何正顺着斜坡向湖边翻滚而下。急步抢上，一把拽住。老何右腿仍然向着水面连屈连伸，显然是右腿被咬。急忙打开手电在老何腿上寻找伤口。老何呻吟连连，弓腰一把攒住脚踝，用力后拉。不像是蛇，倒像是一条巨蟒在将他向水里拖，却怎么也看不到蟒蛇的踪迹。细看之下才见到一条鱼线深深地勒在老何的脚踝之上。那线发出弓弦绷紧般的“嗡嗡”之声。原来是钓着鱼了，老何为自己发明的“最科学的报警装置”所累。

　　老陶伸手接过鱼线，线的那头力量大的异乎寻常，双脚打桩用力蹬住。老何得机将脚踝上的线套解下，熬更守夜，就是为了过一过钓大草鱼的瘾，岂能教机会错过？连声叫老陶放手。老郑也被惊醒，赶上来帮忙。推的推，拖的拖，三人联手终将一条十七、八斤的大草鱼弄上岸来。那鱼上岸后还尽力一蹦，三人六只手一齐按下，手电光下那草鱼身上血迹斑斑，除了嘴上的两枚大鱼钩，却看不见伤口。细看之下老何手掌和脚踝上鲜血淋淋，都是被鱼线所伤，在那里呲着牙倒吸凉气。

　　老何惊魂稍定，讲述原委：睡梦中只觉得有人拽自己的脚，好一阵才明白是鱼上钩了。起身抬右腿去解脚上的活结。被鱼猛力一拉，身体失衡前冲，一头栽向湖边，怎么挣扎也无法起身。老郑新买的碳素线过于结实，深深勒进肉里，一时脚疼如绞。多亏老陶相帮，不然只怕要被这条并不算太大的草鱼拖进水里！黑白双雄“最科学的报警装置”导致夜半惊魂的故事传为乌木水库一段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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