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章所属钓区：黑龙江(1915)

　　

　　2003年。春天正是气象更新，万物复苏的季节，而我从事工作的单位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所在部门的员工被整体放假。在没找到新的工作之前，我经常到松花江北岸的一个断了流的江岔边上钓鱼。

　　从我家到钓点骑自行车只需半个小时，如果天气好，我必去无疑。九十年代后，我开始在论天的鱼池、水库钓鱼，几乎再没到江里去钓鱼。现在下岗了，花钱去钓鱼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再说，天天花钱去钓鱼，钓回的鱼也没法处置，所以便默默地选择了大江。

　　江岔里的水深而清澈，游人罕至，两岸风光秀丽，不失为休心养性的好场所。我来这里钓鱼，多是为了遣释心中的郁闷，心思并没放在鱼上，每天晚去早归，却也乐此不疲。

　　钓鱼的窝点旁边有一个突进水中的沙滩嘴，从第一天钓鱼起，几乎每次都能看到一位年近七旬的老者坐在那里钓鱼。他两腮塌陷，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头上遮阳的是一顶藏青色的老式哔叽夹帽，使一把又粗又长的玻璃钢鱼竿。

　　附近的钓鱼人多与他相识，一遇上鱼不咬钩时，他会突然打破沉默，像个大孩子似地高叫几声：“咬钩啦！咬钩啦！”随之，众人的附和声此起彼伏，笑语不断。每逢这时，我的眉蹙得更紧了，嘴里不觉溜出了一句：真无聊！

　　一个晴朗无风的天气，早晨钓上几条小鲫鱼后，鱼一直不再开口。由于心情的缘故，钓鱼时我从不主动与人搭话，更不会走到别人的身边去询问什么，想的最多的是命运对自己的不公。我见沙滩尖上的那位老人仍不停地扬起笨重的竿子，觉得有点奇怪，竟身不由己地走了过去。

　　我在他的身后打了一声招呼，他回过头朝我笑笑，镜片后的目光里闪烁着满足与快乐，与我的心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心里不禁有些感慨。

　　他用的浮标很粗，明晃晃地露出一大截儿，很扎眼。这时，浮标有了动作，他似乎没有反映，我轻轻提醒了一句。他望着标，把手伸向了鱼竿。鱼标的动作更大了，我再次提醒他，他这才抬起了竿子。竿梢立刻颤动起来，一条鲫鱼上岸了，一只黑色的大钩挂在了鱼下巴颏上。

　　老人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让你见笑了，我眼神不好, 只能用这种方法。”

　　他摘下鱼，把鱼放进细铁丝编成的鱼护里，那里面游动着几条小鲫鱼。他用一小团玉米面饵包住了铅坠，空着两只大钩，用力把线抛进水里。

　　我怔怔地瞧着他，心里在想：他总是煞有其事地高喊“咬钩啦”，可水中的鱼又何曾咬过他的钩？一小团诱饵、两只空钩的守候，几条小鲫鱼的收获，就给他带来了这么多的快乐！无论如何也无法把他与令人发指的锚鱼者等同，有的只是深深地同情和感叹。

　　我和老人开始有了接触，渐渐知道了他的一些事情。他退休后不久，老伴不幸去世了，开始和儿孙一起生活。也就是从这时起，他钓鱼了。他来这里，要骑两个多小时的自行车，路经两个区，而他却笑呵呵地对我说：“骑自行车能活动筋骨，省得以后给儿女添累！”中午，他经常捧着一个面包就着白开水吃，边吃着，边称赞面包做的松软，正对他的口味。一次，我刚走到他的身边，他满面笑容地解开了三角兜，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的是一根红肠。他隔着塑料袋把红肠一掰两截儿，把大的一截儿用塑料袋垫着递给我，说：“来，帮个忙，这又是儿媳趁我不注意装进兜子里的！你说，我哪能吃下这么多呀？”我眼窝一热，突然明白了，难怪他脸上总有那么多的笑容。听他讲，儿媳下岗了，还没找到事做。怕儿媳上火，他就把自己退休的工资卡交给了她，由她来支配。多么豁达的老人哪！他每次钓上来的鱼都拿回去，哪怕是一两条。他说，存在冰箱里冻上，攒多了给孙子炸了吃。

　　我曾经把我钓到的几条小鲫鱼送给他，而他却坚决不要。我说：“并不是特意给您的，您不要，我也放掉了！”

　　他很平静地说：“你想放，就放吧，我只要自己钓上来的。”

　　我摇了一下头，无奈地把鱼倒进了水里。

　　有一条小鲫鱼漂了上来，看来没有能力游回水中了。他看了一会儿鱼，用手把它捞上来，看了我一眼，自语似地说：“有人吃它，就没白长这么大。”说完，把鱼放进了他的鱼护里。

　　一瞬间，我似乎悟懂了许多……

　　一个清冷枯燥的午后，浮标懒懒地竖在水面，昏暗的天空时有时无地飘散着蒙蒙雨丝。

　　旁边的沙滩嘴默默地伸向水中，此刻显得空旷而沉寂。老人不再来了，他找到了一份打更的活儿。我坐在这里后，脑中总是不断地出现他说过的一句话：不论贫困还是老了，男人永远是男人！

　　落下的雨丝变粗了。我环顾了一下，附近的钓鱼人已经踪影皆无，水边只剩下了自己。我鬼使神差地从坐着的马扎上站起身来，对着水天大喊：咬钩啦！咬钩啦——

　　顷刻，淤积在心底的郁闷，像滚滚的洪流喷涌而出，泪水和着雨水肆意流淌……

　　几天后，我带着一种力量，走上了新的工作岗位。

　　海明威语：一个人并不是生来要给打败的，你尽可以把他消灭掉，但他的精神是不可战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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