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章所属钓区:陕西(3440)
八水绕长安。八水中,和我缘分最深的是泾、渭和沣这三水。
我插队的小山村在泾河上游支流达溪河的源头地区,可以说泾河是我的第n故乡的河。至今,村边流淌着的静谧的河水、水中的游鱼和山脚下的水磨房所构成的那幅美丽的水墨画还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唤起我对那段特殊岁月的回忆。
离开那个小山村以后,我进了关中西部秦岭山沟里的一家三线企业。由于关中西部的平原已非常窄,横贯关中的渭河距工厂仅十分钟的车程。渭河两岸的芦苇荡、沼泽地成为钓鱼和打野鸭的主战场,这是两项趣味性很强的活动,尤其是渭河猎鸭。这里的渭河很开阔,河中间有许多沙洲,白天,野鸭们都在沙滩上休息,傍晚时分,静悄悄的渭河开始热闹起来,到处都传来野鸭的嘎嘎大叫声,一批又一批的鸭子开始升空,并在渭河上空完成编队。隐蔽在沼泽地里的猎手们面向落日的方向早已严阵以待。很快,空气中到处都传来尖锐的啾啾声,这是鸭翅煽动空气发出的声音,大群的鸭子排着整齐的队列高速通过沼泽地上空。有经验的猎手都知道这还不是开的时候,隐藏着杀机的沼泽地依然十分的安宁。当西方的天空中只剩下最后一抹红色,暮色快要笼罩沼泽地时,空气中又传来啾啾声,化整为零的野鸭们降低了高度,三、五成群地飞了过来。几乎在同一时刻,渭河两岸一道道火光冲天而起,声很快像炒豆般响成一片,其场面非常像一场反空袭的战斗,整个过程只有短短的几分钟,声渐渐沉寂下去,大部分鸭子飞回渭河;少部分鸭子成功地强行进入沼泽,这里是它们的食堂。别看场面热闹,声震耳,效果跟伊拉克打多国部队的飞机一样,野鸭飞行速度极快,并且基本是在夜色中飞行,被击落的只是极少数。
我们打鸭子的战场,在解放战争时期发生过西北地区最大的一场战役------扶眉战役,胡宗南的主力在这里被歼,残部退入四川,通往大西北的通道被打开。东面不远的常兴镇有一个扶眉战役烈士陵园,他们牺牲在1949年------这是胜利的前夜。烈士中,级别最高的是一位姓秦的团长,是我的一位同学的叔父。扶眉战役以后,西北野战军开始进军大西北,这支解放大军的最后面有我的LP,不过那时的她只有一岁,是坐在毛驴驮筐里跟随解放大军一路打到青海。
渭河边,我还碰上这么一件事:有一年冬天,已过了猎鸭的高峰期,这时的鸭子已被打精了,难度太大,很少有人去沼泽地了。一天傍晚时分,我到了那里,只有一位猎手先我到达。一直等到天色黑严实了,也没有开机会,我先回到渭河大堤上,点燃了一支烟。过了一会,那位猎手走了过来,这不是我们厂的人,我们互致问候,这是素不相识的猎手在野外相遇时的通常的礼节,双方的身份不难判断,因为附近大单位很少。不过,透过那浓厚的乡音,我马上听出这位极有可能是位老乡。
师傅,你是南京人?
是啊!你是哪人?
咱们是老乡,我也是南京的;
啊!你也是南京人!(这位老乡兴奋起来)你在南京什么地方?
宁海路;(我在南京前后住过三个地方,宁海路是最后三年的住所。)
啊!我家也在宁海路!你在宁海路什么地方?
北东瓜市;
啊!我也是北东瓜市的!
(这么巧啊!)我马上反问一句:你家在北东瓜市什么地方?
培德里![天那!这是我每天上学都要经过的胡同!(南京市力学小学)]你在哪里?
13号院!(这是一个只有两座楼的小院)
这么巧的事,两个人都惊叹不已!在一个严寒的冬日的晚上,在距南京千里之外的荒凉的渭河大堤上,在黑灯瞎火中,两个素不相识的猎手走到了一起,他们竟然来自那遥远的同一个点,这个世界上看来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人生四大幸事中有一条是:“异乡逢故友”,我们彼此虽非故友,能在如此特别的环境下相逢,又是如此之近的老乡,心中的那份喜悦也是非同寻常的。他是学校毕业分配到陕西,而我是因为父母支援大西北而离开南京,我们都对故乡充满了眷恋之情!
我和我的那些猎手朋友有一个习惯,每次打完鸭子并不急于回家,我们坐在河堤上,呼吸着寒冷又清新的空气,聊着天,远望着陇海铁路上灯火通明的东来西往的列车。那是一段什么样的日子啊!
由西安出发,向西去关中西部地区,您碰上的第一条大河就是沣河。这是一条污浊不堪的河,漆黑的水面上漂浮着白色的泡沫,水中散发出一股明显的烧碱的腐臭味,这是上游乡镇企业排放废水的结果。这就是今天的沣河!
时光倒流,中学时期,有一年的夏天,我们去长安县细柳镇附近参加夏收劳动。细柳镇大家都不陌生,语文课本上有一课“周亚夫军细柳”所说的治军严谨的汉朝大将周亚夫驻军细柳镇,防御匈奴,阻皇帝于军营之外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下了市郊火车,又在烈日下走了几里地,同学们个个都是汗流浃背,暑气难耐。来到目的地,意外发现村边竟有一条大河。这条河宽约五、六十米,河水很浅,水干净得像自来水一样,河底洁白洁白的细沙在阳光照射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河中有许多深潭,深潭的水像海水一样是湛蓝湛蓝的颜色。有这么条好河,谁还记得什么“龙口夺食”,同学们都下到河中,每个深潭都成了游泳池。我们哪里知道,这些深潭是鱼儿的藏身之所,这么多人一折腾,鱼们纷纷逃出深潭,浅水中到处是鱼在逃命,一场捉鱼大战旋即展开,在大家的围、追、堵、截下,鱼们一条接一条地被捕,我本人也抓到了五条。这是一种半尺来长的、非常像草鱼的园棍状的鱼,眼圈和鳍发红,看来像是某种冷水系的鱼类(直到几年前我才知道这种鱼叫“秦岭细鳞鲑”,名贵的秦岭特产,现已基本绝种),单尾重不足半斤。一位姓乔的同学把大家抓的鱼都收集到一起(足有二、三十斤),扛上就走,我们都以为他是找地方做鱼去了,其实他连村子都没进直奔火车站回了西安。一周后,当我们结束劳动回到学校才得知后续故事:在学校里,他拿鱼挨家挨户找老师换到了足够的油(那个年代油是非常宝贵的,每人每月的定量只有几两;鱼更宝贵,西安是无鱼供应的城市。),买了点酒,美美吃了一顿,喝了个酩酊大醉,发酒疯追着一个年轻女教师满操场乱跑。同学们都哈哈大笑,听这样的故事比吃鱼还要美气得多。
那一周的劳动,每天中午都要去河里玩一阵,真是开了眼,我在这里今生唯一的一次看到鱼鹰捕鱼的真实场面:一位渔夫,扛着一艘双体小船,上面站着5、6只鱼鹰,下到河里,将小船放入一个潭中,鱼鹰的脖子都勒着一根草(这是防备鱼鹰把捉来的鱼直接吞进肚里),然后用竹竿将鱼鹰全部打入水中,这个潭立即像开了锅一样,鱼鹰钻入水中,出水嘴里必咬着一条鱼,在鱼的挣扎中,摇摇晃晃地游向小船。如果是二、三斤的大鱼,一只鱼鹰对付不了,就由两只鱼鹰抬着送到船上。这些在岸上看起来动作笨拙的鱼鹰们,在水中矫健得让人难以置信。站在潭边,我亲眼看见一条大鱼在水下飞速游过,尾巴后面紧追着一只鱼鹰,潜水速度比鱼还快。短短的功夫,两个小船舱就装满了鱼。渔夫用竹竿把鱼鹰一只只挑上船,站在船沿,解掉它们脖子上的草,然后闷着头、看都不看,检起舱内的小鱼向鱼鹰扔去,鱼鹰接鱼是百发百中,头一仰,脖子一伸,鱼就出溜进肚子了。这场面,把我们这些旱鸭子都看傻了。又有一天,来了一个工人模样的人,他拿了一张撒网站在浅水边的沙滩上。原来这深潭里的鱼也不总是老老实实待着,不时地成群游入浅水。他每一网下去都能拖上十几条鱼,弄得沙滩上银光闪闪,几网下来,鱼就装了多半面口袋(那时还没有蛇皮袋这类东西)。我的同学多数来自东部地区,见了鱼都跟馋猫似的,那年月每学期能吃上两次肉就不错了,学校食堂从未有过鱼。这么多鱼把我们眼睛都看直了,哈拉子流的呀!!!我就纳闷了,这条河离西安不远,这么多鱼怎地没人抓呢?想想也就明白了:那时的农民有生产队管着,谁敢不上工,下河抓鱼那是要上批斗会的;工人只能偷偷摸摸地干,被单位发现,也会成为落后典型;学生穷,没钱买火车票,只能望鱼兴叹了!
晚上,结束了一天的劳动,我们坐在岸边,微风吹动河边垂柳,月光下,柳枝摇曳,楚楚动人。微风也吹散了一天的劳累,听着水中鱼儿迁徙时发出的啪啪水声,这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
这就是当年的沣河,清清的流水、洁白的沙滩、河边依依的柳丝和水中的秦岭鲑。这是关中难得的美景,如今已荡然无存。我常常在想:我们有没有必要为了造就几个为富不仁的土豪劣绅,让国家和民族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
我亲密接触的还有宝鸡的清姜河、眉县的石头河以及秦岭南麓的嘉陵江,它们已不属于长安八水了。让我深深怀念的还有遥远的长江!!!
谢谢大家! 麻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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