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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母亲叫四凤

　　我的母亲排行老四叫四凤，她不是曹禺笔下《雷雨》中的那个四凤，此四凤非彼四凤。母亲大眼、小巧、清秀、贤惠、能干、没有文化，唯心主义，属于丁香型，一身只识三个字。

　　母亲的人品为人得益于外婆对她的言传身教，外婆读过私塾有文化。这里有个小插曲：解放前外公好赌，说他好逸恶劳不为过。一日深夜赌博归来快到村子时，忽然看到一小妇人身穿一身白衣服坐在田边哭泣，心想是那家媳妇半夜三更跑到这里哭，同情之心油然而生，同村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劝劝吧，走了过去抬起手刚想拍拍那白衣妇人的肩膀，忽然一股冷风拂面而来，转眼就不见人影，外公被吓得魂飞魄丧跌跌撞撞，狂奔回家卧床不起，一月之后头发掉光丢下六个孩子和我外婆撒手西去。

　　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下，母亲8岁就会做饭，用草墩垫脚在灶上熬糖（外公死后，外婆靠种田是无法养活六个子女的，外婆靠自己做花生糖、蜜饯糖来卖养活子女，所以母亲会熬糖）。母亲磨练出一双勤奋的手，一颗坚忍不拔的心。以至后来能够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下把我们四子妹抚养成人。

　　现在的小孩上学父母再忙都要接送，我们上学再远都是自己走路去。记得上小学时我有个同学没有母亲，他风雨无阻天天来邀我一起上学，起初很是感动我，后来我发现他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蹭早点(一碗稀饭+蚕豆大的腐乳)。别小看这碗稀饭，它已经是母亲牙齿缝里省出来的。我很不高兴，叫母亲不要给他吃稀饭，母亲说：没有妈的娃娃可怜，给他吃吧。那时候还没有“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这首歌。

　　母亲对我们四子妹严厉同样，关爱同在，尽可能一碗水端平。但是也有例外，我是“大跃进”出生的，母亲经常说：怀我时肚子都吃不饱，生我时一个红糖鸡蛋都没有吃到，所以我体质比较差。母亲每次炼猪油时都会为我开小灶：把滚烫的猪油溶化红糖让我喝。那股香味刻骨铭心，终生难忘。记得妹妹出沙子时发高烧，母亲买了一个梨给她吃，我们眼吧吧地看着只有咽口水的份，妹妹却有一种公主般得宠的表情，至今记忆犹新。

　　随着我们的成长，胃口同样递增，如狼似虎嗷嗷待哺。当时物质匮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天母亲跟父亲说：你在家里砌个圈，我养几只兔子。父亲一脸惊疑，十四平方米住六口人，砌在哪里？母亲继续说到：砌四层，必须层层可以用水冲洗，水必须自己流到墙外的阴沟里。父亲是工程施工员，这点事情小菜一碟。父亲回答：没有问题。母亲继续说：底层是猪圈，父亲以为听错了，问：你说什么？母亲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底层是猪圈。喂什么？父亲问，不用你管，母亲答。此事应了“穷则思变”那一句话。

　　从此我们四子妹便像农村的小孩一样，放学后按大、小分工不同，到大西门菜市场检菜叶，到潘家湾田坝里拔兔草。做得好是没有物质奖励的，但是母亲的每一个精神奖励都会使我们乐颠颠地高兴好一半天。母亲喜欢干净，口头禅是：笑脏不笑烂。所以我们的衣服总是缝补板扎，洗得干干净净。家里虽然养着鸡、兔、猪，但是你闻不到异味，当时并没有草酸，母亲还是把兔圈、猪圈天天冲洗得没有异味，母亲付出了多少劳动可想而之。

　　每隔一段时间母亲就杀一只鸡或者兔子改善生活，最好的部位她舍不得吃，也不让我们吃，那是父亲大人的专利，当父亲要分点给我们时，母亲会对我们说：不要端着碗里，看着锅里，吃你们自己的。对着父亲温柔的说：老杂种赶快吃。就像射雕英雄传那个“梅超风”每次叫她老公都是叫：“贼汉子”一样。我想他们都属于另类情爱，另类亲昵，另类心有灵犀，真正的爱情并不是天天把我爱你挂在嘴上。金庸的作品能够得到大家的喜爱就是因为他刻画的人物源自于生活。

　　随着小猪变成大肥猪，我们梦想着有一天大快朵颐，把肚皮的敖糟撑了开裂。母亲却在全家都不知道时赶着猪走了12公里，到马街卖了150元。在我们大失所望的时候，母亲把150元钱交给父亲，让父亲买了一辆双保险杠的飞鸽牌自行车。我不知道是不是母亲一生中送给父亲最好的礼物，但它是我们家最值钱的家当，也是我们四个大院子里唯一的一辆自行车，父亲的心情可想而知。在我的记忆里，不曾见过父母吵架，更不用说搞“武斗”。母亲和父亲是一对真正的恩爱夫妻，其实母亲送给父亲最好的礼物就是一生的爱，特别是在后来母亲瘫痪在床时，父亲还给母亲的同样是一生的爱。人心换人心，五两换半斤。

　　毛主席发动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学生罢课搞“大窜联”，工人罢工搞武斗，全国硝烟四起就像“公牛闯进瓷器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父亲已经三个月没有领到工资了，母亲诚惶诚恐已经有断炊的危险。母亲到院子里的陈孃孃家借钱（陈孃孃和陈叔叔没有儿女，是院子里条件最好的一家），陈孃孃说可以借钱，条件是当所借钱达到飞鸽车的价值时，把自行车让给他家，母亲无奈地同意。我现在想想，陈叔叔可能是早就对我家的“飞鸽”虎视眈眈，垂涎欲滴了，有乘人之危之嫌。古人云：君子不夺人之爱。陈叔叔家很不地道，我们人在矮檐下。现在很想对母亲说一声：妈妈，难为您了！可惜母亲永远都听不到了。朋友，用感恩的心孝顺父母吧，因为有了他们的忍辱负重才有了我们今天的快乐生活。

　　我们四子妹穿的，从头到脚都是母亲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如果母亲心情好，当冬日暖暖的太阳照在母亲的身上时，母亲就会一边钠鞋底一边唱着：“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这是唯一一首母亲会唱的完整歌曲。听母亲唱歌我很高兴，印象特别深刻。因为生活困难加之我们太顽皮，多数时间母亲都是太严肃。母亲情不自禁地唱歌，彰显出女性最温柔可爱的一面。

　　社会上流行一句“吃亏是福”，从数学上讲吃亏就意味着银子被减少，从理论上讲吃亏心里就憋屈，从精神上讲属于“阿Q”。所以“吃亏是福”是一句屁话，屁话一句。十五岁初中毕业我在父亲单位打工，在社会上有了第一个朋友，因为我们每天都要一起走来回6公里路上下班，所以我俩就成为了朋友，第一次领工资他买了一包春城牌香烟，我俩躲在厕所里抽，起来时差点来了一个“倒栽葱”，“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言之有理。时间一长我发现这个朋友根本就是一个“欧也妮·葛朗台”我跟母亲说：不想跟这个人做朋友。母亲问：为什么？我说他太小气。母亲说：各人家的条件不一样，不可能人人都大方，吃得亏才在得一堆。“吃得亏才在得一堆”说得好，亏吃在明处，心里明了，识大体顾大局，在母亲身上有坦坦荡荡的君子风度，而不是虚伪的“阿Q”精神。

　　小时候我们在课本上学的英雄就是：董存瑞炸碉堡、黄继光堵眼、罗盛教冰窟救少女，感天动地泣鬼神。人最容易关注世界上的伟人，忽略身边的英雄。看着父亲劳累的身体，看着我们瘦弱的身子骨，母亲每年都要煮一次草乌给我们补补身体。草乌大补，有剧毒。熬治方法是用五花肉加草乌放在砂锅里煮沸后用小火炖12个小时。吃以前用开水烫洗容器，容器不能用金属质地。如此这般小心还年年有人被药翻。母亲深知其厉害每次都是自己先吃，一个小时以后没有反应才让父亲和我们吃。有一次母亲还是中毒了，我记得当时父亲要送母亲去医院，母亲坚决不去医院，我知道母亲怕花钱。好在吃的不多加上父亲用猪油和红糖给母亲喝下去解毒。虽然有惊无险，也着实让我们惊恐万状。李时珍尝百草、董存瑞炸碉堡，可他们都是七尺男子汉，而我母亲只是一个柔弱妇女啊，为了她的丈夫和孩子。她的献身精神亚于那些英雄吗？伟大的母亲！

　　小时候因为贪玩少不了经常被“教育”。别家大人打小孩是抄到什么就用什么打，实在抄不到棍棒就用手打。母亲与众不同，她平时就跟院子里在环卫站扫地的杨老爹要几根1米左右的细竹条放在门背后，以备不时之需。母亲为什么要长竹条？因为我们跑得快，竹条短了够不到打。为什么不用棍棒或者手打我们？是因为怕误伤了我们稚嫩的骨头。用心良苦啊，收拾顽童都透着关爱。

　　好像是在我上小学五年级时，母亲到昆明尺子社工作，后来并在昆明仪表厂。在我印象里，我们家从来没有买过保温瓶、洗脸、洗菜洗脚盆。因为母亲年年都是昆明市的先进工作者，每次母亲把奖品带回来的时候总是说：先进都当了不好意思了。母亲经常教育我们不要听信传言，因为说“话”的轻，过“话”的重。话传来传去就走样了。母亲还用“宰相肚里能撑船”这句老话来教育我们。只要你有机会到她厂里你就知道母亲的人缘有多好了，全厂上下从门卫到厂长个个都叫母亲“郑婶”。对工作任劳任怨，对同事宽容大度，不年年当先进才怪。

　　1989年母亲终因积劳成疾生病了，开初母亲说脚对温度没有感觉，我带着母亲去云大医院做针灸治疗，抓中药时兜里还有5元钱，抓了一付药1.8元，我留下3.2元买香烟抽。就是这3.2元钱成了我永远的心病，永远的枷锁，我永远不能释怀，不敢启齿。承重啊，惭愧啊。想想老三的脚生疮，人家说是“红斑狼疮”治不好，把母亲吓得眼泪吧洒，天天背着三弟到处寻医问药，最后终于治好。想想老四的肘，玩翘翘板时被摔断，母亲天天拖着疲惫的身体背着四弟到小板桥包药、换药。想想母亲用生命为我们尝“草乌”，想想母亲为我们付出了一生。母亲生病我却留下3.2元钱，我真该死。比起母亲的伟大，我那么渺小，连一粒尘埃都算不上，羞愧啊。以前我以为把这段埋藏在心底的往事说出来就可以解脱，今天鼓足勇气说出来感觉心情更加沉重，自己不能原谅自己，我对不起母亲理应受到永远的惩罚。

　　母亲在床上大、小便失禁，瘫痪了三年零六个月，吃尽了人间苦，受尽了人间罪，没有享过一天福而去世。从此我便憎恨老天，不相信世界上有神仙。不再相信“好心有好报”的佛教传说。在母亲受苦受难人生最后的三年零六个月里，四子妹和父亲大人共同努力彻底颠覆了“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句亘古名言。在这里我真诚的对哥三个的媳妇和妹夫说一声：谢谢你们，特别是在昆明“闹”地震那段人心惶惶的日子里，衷心感谢你们在那段艰难的岁月里给予我们莫大的支持与帮助，因为有了你们的支持我们才得以向世人证明：久病床前有孝子！

　　母亲集所有中华妇女之优点于一身：博爱、宽容、勤奋、敬业、与世无争。我为有这样一位母亲而骄傲，为有这样一位母亲而自豪。如果生命可以轮回，母亲！我愿意生生世世做您的儿子！

　　每当我看到那些饱经沧桑的老太太，就会使我时时想起我的母亲：郑四凤。

　　朽木

　　2013年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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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章由朽木１１１于2013-2-2 17:26:41最后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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