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章所属钓区：陕西(5992)

　　

　　作为一个深藏在大山里的三线企业，远离大城市，职工的业余文化生活与大都市的人们大相径庭。在这里，依靠着自身的地理环境优势，狩猎和钓鱼是两项非常重要的活动，形成了两个庞大的爱好者群体，许多人是既爱打猎、又爱钓鱼。

　　厂里的猎，不敢说家家都有，但也有好几百杆，装备一个营是绰绰有余。猎手依水平不同也分为三六九等，那个年代还没有私家车这一说，最优秀的猎手星期天总有办法搞到厂里的汽车，他们可以深入黄土高原腹地，找到非常好的猎场，每次都是收获颇丰。这些猎手的名字真叫如雷贯耳，个个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我在厂里属于最末等猎手，交通工具就是自行车，后来才有了摩托车，活动半径有限，有时候干脆直接扛上，步行到秦岭大山里。从狩猎的角度讲，秦岭大山远不及黄土高原地区。黄土高原沟豁纵横，灌木丛生，农田遍布，动物们在这里既有吃的，又能藏身；秦岭山大林密，但农田很少，野生动物稀少。我在秦岭里翻山越岭一整天，往往只有开一的机会，要保证这宝贵的一能命中目标，难度是可想而知了。可以设想一下，如果是打飞碟，端好猎，摆好姿势，飞碟肯定要飞起来的；狩猎，你知道猎物藏在哪里？你知道它什么时候腾空而起？在漫长的一天中、在翻过了几座山梁，你已经汗流浃背、疲惫不堪、体力透支，你对于今天能找到猎物已不抱希望，紧绷的弦早已松懈，原本端在手中，时刻准备击发的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移到了背上，因为这是最轻松的持方式，但这种方式将使你在机会出现时，损失最为宝贵的零点几秒时间，对于高速飞行的野鸡，你往往连都放不出去。这种环境下狩猎，难度大，锻炼价值也大。我很喜欢这种狩猎方式，在秦岭大山里面，累得气喘吁吁，呼吸着新鲜空气，我把这称之为“洗肺”。久而久之，不知不觉中，狩猎水平也在悄悄发生着变化，我每次基本都可以抓住这一的宝贵机会，把一只野鸡提回家去。

　　一个猎手，狩猎归来提着一只野鸡，在厂里还算是稀松平常的事，也不至于因此而提高知名度，要知道，那些优秀猎手们一天可是要打10只左右的猎物呢。很意外，那一年初秋，狩猎季节刚刚开始，我受到邀请，明天去北塬打猎，面包车还有空座，一起去吧。这是我第一次和这些武林高手们一起狩猎。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在崎岖的山路上，行驶了一百几十公里，来到了一处山梁上，下面是一条川道通向远方，猎手们下车整理行装，空车继续前行，到远处的某一会合地点等着。果然，这些猎手都训练有素，很麻利地围上子弹带，背起猎包，子弹上膛，保险关闭。大家都估计下一段坡后，才可能有猎物，我也和大家一样将猎背上了肩。不料，才走出十来步，路下方，啪的一声响，一只大公鸡腾空而起，非常狡猾地向侧后方高速下滑飞去，多数人连都没来及摘下来，我想是长期秦岭山地作战形成的素养，一瞬间，下肩，开保险，口转向野鸡，略略跟，扣动扳机，整套动作一气呵成，随着响，那只红灿灿的大公鸡，拖着长长的尾巴，一头扎下山去，掉到了一条小山沟里。为了文章能短些，尽管十分有趣，狩猎的详细过程就不赘述，总之，那天记在我名下的猎物是十四只，比第二名多出五只，我自己也没想到，原来这些武林高手也是可以战胜的，从此，我正式加入了这支最负盛名的狩猎队伍。那个冬天，我们每个星期天都出动，我也非常荣幸地保持了一个完整猎季的冠军头衔。

　　春天来了，这是一年猎季结束的时候，刀入库，我们又抄起了鱼竿。平心而论，我的垂钓水平绝对是菜鸟级的，但却延续着与冬天狩猎相同的好运气。那年第一次出动，中午时分到达了北塬的一个大坑，面积大约有百十亩水面，一起去的总共六、七个人，到达目的地后，我正好走在最后面，有比较好的钓位，前面的人就占上了，轮到我时，还真是没什么好位置了。我干脆往前走远点，转过一个湾子，我看一块凸台还行，就决定在这里钓了，先打了窝子，栓好鱼线，把每个漂都拉得远远的，准备测测水深，为了对这副线的灵敏度有感觉，钩上了面食，漂子一个个沉入水中，着底，稍一停顿，隐约感觉漂子似乎在上浮，立即抬竿，一条二两的鲫鱼出水，我调好了浮漂的间距，从此一发不可收，水下全是鱼，下钩就是一条，如果感到吃钩慢了，只消补点窝子，差不多大小的鲫鱼一条接一条地上，我带的竹鱼篓子，装满鱼是十二斤，很快就完成了任务。幸好还带了一条鱼护和那个狩猎用的、大得我们称之为“没良心”的猎包，后面钓的鱼就装入鱼护。那天，不是能钓多少的问题，而是想钓多少就有多少。中间来了两个給麦地拔草的“伏尔加（关中西部对已婚妇女的称谓）”，看我钓鱼，欢呼声不断，搞得我有点烦，故意在水中泡了一段时间的空钩，直到她们走人，就这样，到我收杆，鱼护里又有了二、三十斤鱼。

　　我背着沉甸甸的猎包，提着鱼篓，向伙伴们钓位走去。那几个伙计还在全神贯注地钓着，我想，也太贪得无厌了，这么好的行情，差不多就行了。来到最近的伙伴身边，看到他放在水里的鱼篓吃水很浅，感到有些不对劲，往篓里一看，几条鲫鱼连篓子底都没铺满，我吃了一惊，问：“就这几条！”他听到这话，忙问：“你钓了多少？”自己看，我指了指放在地上的鱼篓，这一看不得了，他大喊起来：“快来看，游牧民把篓子钓满了！”我说：“这是小头，大头在这里呐，帮我把猎包卸下来。”伙伴们都跑过来，一起动手帮着卸下猎包，看着满满一猎包鱼，七嘴八舌，有的说：“老天爷，这是钓的？怕是打了几网吧；”有的埋怨说：“这么好，你也不来叫我们。”我说：“我哪知道你们一堆人都在干耗着，还以为也丰收得不成样子了。”我把一包鱼倒在地上，说：“大家分一下，都拿点。”话音刚落，那叫一个快，几双手同时伸出来，稀里哗啦一阵兵荒马乱，转眼间，鱼被划拉干净，每人都抢到了5斤左右的鱼，皆大欢喜，一干人胜利踏上归途。

　　这样的事，不用说，立马传遍全厂。第二个星期，我们又去那个大坑，厂里的渔夫们，几米一个，遍布大坑。伙伴们一商量，咱们就别凑这个热闹了，换个地方试试。找到一个小一些的池子，结果也还可以，伙伴们每人都有三、五斤鱼，游牧民多些，有个十来斤，基本都是二、三两的小鲫鱼。再一个星期天，同样一幕上演，我们只好再次换地方，再次获得丰收。厂里多数钓鱼人缺乏开拓精神，总是慢一拍，收获也就不尽理想。连续三个星期都是这样，菜鸟游牧民的钓技就有些传神了，厂里的渔夫们常来问，窝子用的什么呀？面里加些什么呀？泡窝子用的什么酒啊？诸如此类的问题。游牧民钓鱼相对比较喜欢用面食，还有一个习惯，钓鱼时总是把一小块面含在嘴上，这样做，有两个好处，其一，取用方便；其二，可以防止面发干，保持湿润状态。有位师傅看在眼里，加以推敲，认为唾液是上鱼多的可能因素，于是干脆用自己的唾沫和了一块面，后觉得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效果。

　　一个冬春过去了，游牧民频频出现在头版头条新闻里，厂里几千职工，不认识游牧民的已经不多了。上下班路上，经常看到素不相识人的、含着微笑的、友善的目光，我也赶紧点头回应。

　　有一天，一位在厂办工作的同事来到我的办公室，对我说：“游牧民，这个星期天厂长想和你一起钓鱼。”事出意外，我和厂长认识倒是认识，无甚深交，只是见面点个头的关系。厂长爱钓鱼，这我也知道，曾在北塬水库遇见过。这事于我也未必是好事，游牧民不是个喜欢贴近领导的人，钓鱼本来是件轻松自然的事，身边挨着个领导，搞得跟上班似的就没意思了。

　　不过，拒绝是很不礼貌的，我对这位同事说：“可以，但请你转告厂长，我有几个朋友是历史悠久的钓鱼伙伴，总是一起钓鱼，厂长不是和我一起钓鱼，而是和我们这支部队一起钓鱼，如果他同意，我们欢迎加入。”“好的，另外，厂长希望能钓无主的水面。”“这可不太容易，现在是有水就有主，有鱼就有主。我们想想办法吧。“

　　首次出钓，我们选择了附近的一个大型水库，作为见面礼，我送给厂长一个自行设计、制作的便携式支竿架（有关这种支竿架的制作，游牧民曾在“中国钓鱼“杂志上发表过一篇文章。作为回赠，厂长托人做了两个钓鱼马扎，送了我一个。），这座水库鱼是有，有几个农民用网打了常来厂里卖鱼。但大水库钓鱼是有难度的，尤其是从未钓过的水库，更是不托底，可也没办法，只有这样的地方基本满足厂长“无主水面”的要求。垂钓的效果可想而知，一天下来，上的全是毫无价值的小鲤鱼。厂长当然也很不过瘾，他说：“这也是钓鱼的地方？下星期天找个好点的。”

　　我们明白，厂长已经撤销了钓“无主水面”的成命，这一来，事情就好办多了。周边地区水库、鱼塘不少，厂里家在附近农村的职工也多，有些人自家就承包有小水库。利用了一下直接或间接的关系，反正每个周末都有地方玩了。由于不好意思总在一个地方钓，基本是打一换一个地方，这样也很头疼，每周都要操心周末去哪？直到有一天，办公室来了一位乡镇企业厂长，钓鱼问题才得到根本解决。

　　乡镇企业有许多是靠为大企业生产配套件生存的，这位厂长的厂子也不例外，是我们厂的一家外协厂。这位厂长此行的目的是来请我们厂长去钓鱼，被厂办直接打发到了我这里。我明知故问：“你请我们厂长钓鱼，上我这干嘛？” “厂办说：厂长的钓鱼问题是由你负责的，要我和你谈谈。”我心里骂道：“MD，我负责厂长的钓鱼问题。”这么正规的说法，我也是第一次听到。

　　他说：“厂里为了各方面的关系，在渭河边包了一个有五六亩水面的池子，鱼也养了一年了，已经可以开钓，听说你们厂长爱钓鱼，想请厂长去玩玩。”我正在思量，这鱼肯定不是白请厂长钓的，他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他看我没有回答，急忙补充道：“别担心钓不上鱼，周围的几十个鱼池，都和我们有关系，你们随便钓。”看得出来，这位厂长是只怕我们不去钓鱼。我也深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还是先把事情搞搞清楚：“厂长，办企业不容易，你肯定有什么难处，请直说。如果事情不出格，才能考虑钓不钓鱼的问题。”“没有，没有，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有一件事，现在资金周转都比较紧张，给我们的货款，要你们一个分厂的总工签字，财务才能转账，看能不能帮解决一下。”哦，这么个事，倒是没有什么非分要求，不过，那些年哪个厂资金宽裕啊。那个分厂总工我很熟，我心里暗笑，是个不钓鱼的人，所以无法直接拖下水。“这样吧，厂长，你先回去，事情定了我给你电话。”

　　乡镇企业厂长走后，我先给那位分厂总工打了个电话，告诉了事情的原委。“只管去钓，这事我解决。”又得到厂长的首肯，我通知那位厂长，星期天就来。

　　周日，到了那儿，先装模作样地到他们厂里参观了一下，然后直奔鱼池而去。那个池子还真可以，二、三两的小鲫鱼不少，偶尔还有一斤多的小鲤鱼吃钩。不过，这种池子对厂长吸引力不大，厂长爱钓大鱼，而且是越大越好。正好他们厂陪同来的那位干部也不大懂钓鱼，看我们上小鲫鱼，感到很没面子，不断动员我们去旁边池子钓，说那边大鱼多。厂长第一个被动员过去，我回头看了看，厂长的竿子已弯成了一张弓，看着厂长一次又一次地溜着大鱼，我们也禁不起诱惑，也赶紧转移过去，过一把大鱼瘾。

　　从那次起，再也无需为上哪钓鱼犯愁了。从钓鱼的角度看，厂长是个很不错的钓友，钓鱼时安安静静，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相当的投入；帮别人抄鱼也积极主动。我们这支队伍有个规矩，叫“冠军请客”，每次钓完鱼回家路上一顿饭的饭钱是由钓得最多的人出的，厂长也不例外，看得出来，厂长其实很愿意掏饭钱，他对能不能拿冠军是很在意的（所谓的一顿饭，其实就是稍子面，花钱少，很实惠）。

　　虽说是在鱼池钓鱼，但随着不断地捕鱼卖鱼，秋天以后鱼是越来越难钓了，想拿冠军也不是容易事。有一次，厂长运气不错，上午就钓了一条有五、六斤重的大鲤鱼，其他人就没有钓上像样鱼了。看来这一天的冠军是被厂长收入囊中了，不料，下午临收竿前，外单位一位钓鱼人过来看看，把鱼护拖出水面，那鱼一阵狂跳，竟然破护而去，厂长没啃声，但脸色阴沉了下去。其实，厂长是海边人，对吃淡水鱼没有兴趣，钓的鱼都送给了左邻右舍，他心疼的是今天的冠军丢了。不过，吃饭的时候，厂长又高兴了，我们认为饭钱还是该由厂长掏，鱼跑了，但不影响冠军归属。

　　有一天，上午快下班时，厂长打来电话：“中午吃完饭，找个近点的地方去钓鱼。”我吃了一惊，这厂长怎么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破坏劳动纪律，工作时间钓鱼！我脱口而出：“不上班啦？”“今天牙疼。”中午，先打发儿子去把厂长的钓鱼装备拿过来，约定了精确的时间，厂长自己先空手向厂外的路走去，我随后骑上摩托，手臂上多挎上一个头盔，那是个全盔，戴上它，很难认出人是谁了。中午休息时间，外面人很少，顺利溜出厂区，摩托车向一个小水库飞驰而去。那天运气也不错，上了几条一斤多重的武昌鱼，我注意到厂长没有抽烟，看来牙齿是有问题了。回来时，忽略了一件事，忘了掌握时间，正好要碰上下班的人流，我问厂长是否提前下来，我一个人把车开回去，厂长回答：“直接开过去。”这意味着本来是偷偷摸摸干的事变成了明火执仗，虽然有那个全盔的掩护，但第二天打电话来问的人还是不少：“昨天是不是和厂长去钓鱼了？”我只好来个死不认账：“什么厂长，那是我的一个老同学！”

　　这件事使我产生了一种感觉，厂长恐怕不打算在这里干下去了。几个月后，事情得到了证实，他辞去了厂长职务，调北京工作。

　　写到这里，我该对厂长其人有个简单介绍了。他文革前毕业于某名牌大学，平时不苟言笑，以致一位同事曾问过我这样一个问题：“游牧民，你说，咱们厂长会笑吗？”“当然会笑，不仅会笑，还会开怀大笑。不过，在厂里的确难得看到，想看，到鱼池边去。”

　　在集团公司的十七个大型国企的厂长里，我们这位厂长是唯一一个面对撤职威胁，敢于拒绝在不公正的承包协议书上签字的厂长。在吃喝风已经盛行的年代，迎来送往，请客吃饭的事，他基本上是不参加的。

　　仰仗军工企业精良的设备和雄厚的技术实力，依靠老厂长在时引进的一个非常好的产品，企业在投入民品市场后，如同猛虎下山，我们的主要产品，一路摧枯拉朽，几乎一统了这一品种的天下，良好的市场前景，引来了某一财团的贪婪目光，在企业改制的幌子下，这家财团用一点与庞大的国有资产毫不相称的小钱，轻易拿走了企业的51%的股权，老厂长得知这一消息后非常愤怒，见过他的同事告诉我这样一段话：“企业的发展是经过了几代人的努力，盼的就是大发展的一天，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可是，厂子哪里去了？我不会再回这个厂了。”这些年厂里的庆典活动不少，很多外调的领导都回来了，唯独未见他的身影。胡*温执政后，用经济和法律的手段粉碎了那个财团，企业重新回到了央企的序列。

　　听说厂长在北京常去护城河钓鱼，如果哪位朋友在那里碰见一位中等身材，大大的脑袋，一支接一支抽着烟的老人，请不要去打扰他的那一分宁静，没准，他就是我们那位挂印的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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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章由游牧民于2009-9-6 21:52:53最后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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